船小，破，吃水却深。老渔夫缩在船尾，抱着桨，像只受惊的鹌鹑，时不时偷眼瞅一下陈渡和阿青。河水黑黢黢的，映不出星光，只有船头破开水面那点单调的哗啦声。离了清江浦那片被火光照亮的喧嚣，四下里便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沉甸甸的静。

阿青蜷在船头，裹着陈渡那件更破的外衣，冷得微微发抖。咳嗽倒是没再犯，但脸白得像张纸，在朦胧的夜色里几乎透明。陈渡坐在她身边，一手扶着船舷，另一只手始终按在腰后的匕首上。目光扫过两岸缓慢后退的、如同巨兽残骸般的黑影，耳朵捕捉着风里和水下的任何一丝异响。

老渔夫终于忍不住，哑着嗓子开口，带着哭腔：“两……两位好汉，你们……你们这是惹了多大的官非啊？那些官爷放箭的样子……老汉我这心现在还在蹦……”

陈渡没回头，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不该问的别问。银子你收了，把我们送到下一个能落脚的地方，两不相欠。”

老渔夫噎了一下，不敢再言语，只是更加卖力地划桨，仿佛这样就能快点摆脱这两个烫手的山芋。

阿青轻轻碰了碰陈渡的手臂，声音虚弱：“下一个地方……是哪儿？”

陈渡沉默了一下。他也不知道。清江浦往上，是刚逃出来的龙潭虎穴；往下，是更加未知的、可能同样被“河葬”阴影笼罩的水域。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找个有郎中的地方，给你彻底看看伤。”他最终说道。

阿青不再问了，把头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闭上眼睛。冰冷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陈渡能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他挪了挪身子，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船在黑暗中漂了不知多久，东边的天际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晨雾像一层惨白的纱，笼罩在河面上，两岸的景象渐渐清晰。依旧是洪水过后的满目疮痍，淤泥、断木、偶尔能看到半埋在泥里的屋顶。没有人烟，没有鸡鸣犬吠，只有一种被彻底洗劫过的死寂。

老渔夫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船速慢了下来。他哭丧着脸：“好汉，老汉我实在没力气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陈渡看向前方。河道在这里变得略微开阔，右岸出现了一片地势较高的土坡，坡上依稀能看到几间歪斜的土坯房的轮廓。似乎是个被遗弃的小村落。

“靠岸。”陈渡下令。

老渔夫如蒙大赦，赶紧把船划向那片土坡。船底擦着淤泥，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陈渡先跳下船，踩在齐踝深的冰冷泥水里，然后转身将阿青抱了下来。她的脚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在这里等着。”陈渡对那老渔夫说，眼神带着警告。

老渔夫连连点头，巴不得他们赶紧走。

陈渡扶着阿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土坡。村子比远处看着更加破败，总共也就七八户人家，大多房倒屋塌，被泥石流冲得一塌糊涂。只有坡顶那间看起来稍大些的土坯房还勉强立着，门板歪在一边。

他们走进那破屋。里面空空荡荡，积了厚厚一层灰，只有角落里堆着些烂稻草和看不出原样的破烂家具。屋顶有个大洞，天光直直照下来，在地上投下一个晃眼的光斑。

但至少能遮点风。

陈渡让阿青坐在一堆相对干净的稻草上，自己则迅速检查了一遍这破屋。确认没有危险后，他走到门口，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河道和来路。

老渔夫的小船还停在岸边，那老头缩在船尾，没敢乱动。河道上下，一片死寂。

他稍微松了口气，回到屋里。阿青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呼吸微弱。

“饿吗？”陈渡问。

阿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声音细若游丝：“有点……”

陈渡身上除了那几块没用的石头和木牌，早已一无所有。他看了一眼门外荒芜的土坡和浑浊的河水。

“我去找找看有没有能吃的。”他说道，将匕首塞到阿青手里，“拿好。任何人靠近，别犹豫。”

阿青握紧冰冷的匕首，点了点头。

陈渡走出破屋，先在村子废墟里转了转。倒塌的房屋里除了烂泥和朽木，什么也没有。他又走到河边，看着浑浊的河水。或许能摸到点鱼虾？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上游方向，水面上漂来了什么东西。

不是垃圾，也不是常见的浮木。

那东西不大，随着水流起伏，在晨光下泛着一种异样的白色。

他眯起眼睛，等那东西漂近了些，才看清——那竟然是一个崭新的、做工精致的白瓷人偶！人偶穿着宽袍大袖，梳着古式的发髻，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在浑浊的黄水中显得格外扎眼。

瓷人？

陈渡的心猛地一紧。这绝不是寻常人家会有的东西，更不该出现在这荒芜的河面上。他想起清江浦的纸人，难道……

他没敢用手去捞，折了根长长的树枝，小心地将那瓷人偶拨到岸边。人偶入手冰凉沉重，瓷胎细腻，釉色均匀，绝非俗物。在那宽袍大袖的背面，他用树枝拨开湿漉漉的“衣物”，看到瓷胎上刻着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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