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井台戏

作品:河葬|作者:鬼三范爷|分类:历史|更新:2025-11-20 07:02:23|字数:5428字

陈渡冲进院子时,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正落在井台上。

阿青果然坐在那里。不是平时那种发呆,而是端坐着,背挺得笔直,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膝上,头颅微微仰起,望着天边那抹将逝的霞光。她身上还穿着那件单薄的寝衣,赤着脚,踩在冰凉的石井沿上。

她没有看陈渡,嘴唇轻启,一段空灵、婉转,却又带着彻骨悲凉的戏文,从她口中流淌出来。不是之前那破碎的《牡丹亭》,而是另一段,更古老,更哀怨的调子:

“原来这玉砌雕栏,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牡丹亭·惊梦》里杜丽娘的唱段。她的声音不再是阿青那略带稚嫩的嗓音,而是变得圆润、凄楚,每一个转折,每一个拖腔,都带着专业戏子才有的韵味和一股化不开的绝望。

老渔夫躲在院门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吓得浑身发抖。

陈渡停下脚步,没有立刻上前。他静静地看着,听着。

阿青(或者说云官儿)唱得极其投入,眼神迷离,仿佛真的置身于那个春色如许、却无人欣赏的园林。她的手指随着唱腔微微颤动,做出兰花指的形态,水袖虽无,意态宛然。

唱到“似水流年”那句时,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锥心刺骨的痛楚,尾音颤抖着,如同即将断裂的琴弦。两行清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滴在井沿冰冷的石头上,洇开小小的湿痕。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她维持着那个仰首落泪的姿态,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悲伤雕像。

院子里死寂。只有风吹过破窗纸的呜咽。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低下头,目光空洞地看向陈渡。那眼神里,没有了阿青的依赖和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疲惫和苍凉。

“你……找到石碑了?”她开口,声音恢复了阿青的声线,但语气却带着云官儿那种看透世情的淡漠。

陈渡心中一震。她知道了?是附身的云官儿感知到了,还是阿青残存的意识看到了他之前的行动?

“嗯。”陈渡应道,慢慢走近几步,在距离井台五步远处停下。“云官儿?”

听到这个名字,阿青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她嘴角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多少年了……没人叫这个名字了。”

“你的簪子。”陈渡从怀里拿出那根银簪。

阿青(云官儿)的目光落在簪子上,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极其复杂的情感——有怀念,有痛苦,更有一种刻骨的恨意。

“它……果然在你这里。”她喃喃道,伸出手,似乎想触摸,又猛地缩回,仿佛那簪子烫手。“情已断……留着它,还有什么用……”

“情断于谁?”陈渡追问,“你的‘兄’?他在哪里?当年的沉船,是不是意外?”

一连串的问题,让阿青(云官儿)的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她双手抱住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不……不能说……他……他们会知道的……”

“他们是谁?”陈渡逼近一步,语气沉肃,“告诉我,云官儿!你的冤屈,不说出来,就永世不得昭雪!你甘心吗?甘心拖着这戏班子上下的魂灵,永沉潭底,不得超生吗?!”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刺中了核心的怨念。

阿青(云官儿)猛地抬起头,眼中幽蓝的光芒疯狂闪烁,那张清秀的脸因为极致的怨恨而扭曲!

“甘心?!我如何甘心?!”她尖声叫道,声音刺耳,“我云韶班上下二十七口!二十七条人命!就因为他们看上了我!就因为我不肯顺从!就设下毒计,凿沉了我们的船!”

她浑身散发出浓烈的黑气,井台周围的温度骤降,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和淤泥的腐臭。

“他们……是谁?”陈渡稳住心神,再次问道,桃木剑已悄然握在手中。

阿青(云官儿)死死盯着陈渡,眼中的蓝光忽明忽暗,像是在与某种无形的束缚抗争。她张了张嘴,几个破碎的音节从齿缝间挤出:

“河……河伯……祠……”

河伯祠?!

陈渡瞳孔猛缩!竟然是他们!那个借着祭祀蛟龙之名,横行乡里,绑人献祭的邪教!他们竟然在二三十年前,就为了逼迫一个戏子,做出了凿沉船只、杀害数十条人命的恶行!

“为什么?”陈渡压下心中的震惊,“他们为什么非要你不可?”

云官儿脸上露出一种极度屈辱和悲愤的表情:“因为……因为那一年,他们要选新的‘圣女’……所谓的‘圣女’,不过是献给蛟龙的玩物!他们看中了我的容貌和八字……我不从,班主和师兄们护着我……他们就……就……”

她说不下去了,身体因为激动和痛苦而剧烈摇晃,周身的黑气如同沸腾般翻滚。

陈渡明白了。一切的根源,在这里。不是简单的意外,是一场卑劣的谋杀!是为了满足河伯祠那肮脏的私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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