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藤蔓般在心底疯长,缠绕着每一寸呼吸。陈渡的伤在缓慢好转,但离能承受长途跋涉还差得远。秀姑依旧在昏睡与短暂的清醒间徘徊,喂进去的药像是往干涸的河床倒水,只能勉强维持一丝湿意。苇荡提供的庇护,正逐渐变成柔软的枷锁。
食物再次告急。刘老四送的那点米早已吃光,阿青每日在附近水域的捕捞所得,仅够三人勉强果腹,更别提储备干粮。陈渡看着女儿日益尖削的下巴和眼中无法掩饰的焦灼,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阿青,”这天清晨,他看着正在给秀姑喂水的女儿,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们得去找刘老四。”
阿青的手一颤,碗里的水漾出来些许。她抬起头,眼中既有期待又有恐惧:“爹,你的伤……”
“撑得住。”陈渡打断她,试图活动了一下肩膀,眉头因疼痛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语气没有丝毫动摇,“不能光靠你一个人冒险。这次,我们一起去。有些话,我亲自问他。”
阿青看着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知道劝阻无用。她默默点头,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两个人目标更大,爹的伤万一途中恶化……可她也明白,打听南下的路线和外界情况,确实需要爹出面,有些江湖上的门道和话术,不是她一个丫头能应付的。
他们开始做最后的准备。阿青将晒得半干的鱼仔和水草仔细包好,这是他们路上全部的口粮。陈渡则反复检查那条小船的缆绳和船桨,用破布将磨损处缠了又缠。他将阿贵给的金疮药分出一点贴身藏好,剩下的连同那本《汤头歌诀》一起,用油纸包了好几层,塞在窝棚一个隐蔽的角落。
“如果我们……回不来,”陈渡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没有看阿青的眼睛,“这些东西,或许还能帮到你娘撑一段时间。”
阿青的鼻子一酸,用力摇头:“不会的!爹,我们一定能回来!”
陈渡没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粗糙的手掌在女儿头顶停留了片刻,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无声的沉重。
午后,日头偏西,光线开始变得柔和。父子俩将依旧昏睡的秀姑安置妥帖,在她手边放了足够的清水和泡软的食物。阿青最后看了一眼母亲苍白安详(或者说无知无觉)的睡颜,咬了咬牙,跟着陈渡走出了窝棚。
陈渡的动作比阿青预想的要稳。他忍着背部的牵扯痛,摇橹的动作虽然缓慢,却异常坚定。小船再次驶入那条隐秘的水道,朝着下游刘老四所在的水湾而去。
这一次,阿青的心境与上次独自前来时截然不同。有爹在身边,恐惧似乎被分担了一些,但那份对未知的忐忑和对爹伤势的担忧,却丝毫未减。她紧盯着爹的背影,注意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生怕他因疼痛而支撑不住。
陈渡的脸色始终紧绷,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但他摇橹的节奏并未紊乱。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和两岸的芦苇丛,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警惕着任何潜在的危险。
接近那片水湾时,陈渡示意阿青将船藏好。他选择了一处比阿青上次更隐蔽的芦苇丛,既能观察到刘老四的船,又不易被其他人发现。
“你在这里等着,”陈渡压低声音,气息因忍痛而有些不稳,“我去跟他谈。”
“爹,我跟你一起去!”阿青急忙抓住他的衣袖。
“不行。”陈渡斩钉截铁地拒绝,“人多眼杂。你留在这里,万一……万一有什么不对,你立刻划船回去,照顾好你娘。”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绝。阿青知道,这是爹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她。她松开了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只能眼睁睁看着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那身破旧的渔家衣服,然后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涉水,朝着刘老四的船靠近。
刘老四正坐在船头抽烟,看到从芦苇丛中突然冒出来的、步履略显蹒跚的陈渡,吓了一跳,手里的烟杆差点掉进水里。他猛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惊疑和警惕。
“你……你是谁?”他压低声音喝道,手已经摸向了放在船板上的鱼叉。
陈渡在距离船头几步远的水中停下,微微喘息着,抬起脸,让刘老四能看清他的容貌。他脸上纵横的伤疤和深陷的眼窝,让刘老四愣了一下。
“刘兄弟,冒昧打扰。”陈渡的声音沙哑,带着久未与人交谈的滞涩,“我姓陈。前几日,小女承蒙您关照,特来道谢。”
刘老四眼中的警惕稍减,但依旧没有放松:“你是……那丫头的爹?张老爹他……”
“老张……暂时联系不上。”陈渡含糊地带过,目光坦诚地看着刘老四,“刘兄弟,实不相瞒,我们一家遭了难,在苇荡里躲了些时日。如今……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刘老四看着陈渡那明显带着伤、却强撑着站立的身体,又看了看他眼中那份混合着恳求与不屈的神色,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沉默地吸了几口烟,烟雾在暮色中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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