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觉得自己像是在一团温热粘稠的雾里飘了很久,时而下沉,时而上浮。耳边有时是哗啦啦的雨声,有时是柴火噼啪的轻响,有时是一个温和的女声,在很近的地方说着什么,听不真切。嘴里时常被灌进苦涩的汁液,她本能地想抗拒,但那汁液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滑进喉咙,带来一丝奇异的清凉。
终于,那团雾渐渐散开。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光线刺了进来。她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木床上,身上盖着打了补丁、但浆洗得干净的粗布被子。屋子不大,泥土地面,墙壁是夯土的,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看着简陋,却异常整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让她安心的草药味。
她转了转头,看到外间灶台旁,那个叫桑娘的女人正背对着她,在捣弄着什么,传来规律的杵臼声。
“醒了?”桑娘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回,温和地问道。
阿青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桑娘放下手里的活儿,转过身,端着一碗温水走过来。“先喝点水,慢点喝。”她扶起阿青,把碗凑到她嘴边。
阿青小口小口地喝着,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让她感觉好了很多。
“我……我爹呢?”她下意识地问,声音依旧沙哑。
桑娘接过空碗的手顿了顿,目光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看向外间。
阿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老哑巴坐在外间门口的一个树墩上,正低头用一块石头打磨着那半截断橹的边缘,发出细微而持续的沙沙声。晨曦的光落在他佝偻的背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他还活着。阿青心里一松,随即又被巨大的悲伤淹没。爹不在了。她记起来了。
她没有再问,只是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重新包扎过的手臂。
“你烧了三天了。”桑娘在她床边坐下,语气平和,“伤口有些发炎,加上风寒入体,幸好发现得不算太晚。再喝几副药,静养些日子就没事了。”
三天?阿青吃了一惊,她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谢……谢谢桑姨。”阿青低声道谢。她能感觉到,是这个女人救了她的命。
桑娘笑了笑,伸手理了理她汗湿的鬓发:“不用谢。饿了吧?灶上煨着点小米粥,我去给你盛。”
桑娘端来的小米粥熬得烂烂的,米油都熬了出来,什么也没放,只有米粒本身的清香。阿青饿得狠了,也顾不得烫,小口小口却急切地吃着。一碗热粥下肚,空荡荡的胃里终于有了着落,身上也暖和起来。
吃完粥,有了些力气,阿青挣扎着想下床。
“躺着吧,别急着动。”桑娘按住她,“你身子还虚。”
“我……我想出去看看。”阿青小声说。她躺不住了,心里憋得慌。
桑娘看了看她倔强的眼神,没再坚持,扶着她走到外间门口。
老哑巴听到动静,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阿青一眼,见她虽然脸色苍白,但精神尚可,便又低下头,继续打磨他的断橹。
阿青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冷的空气。雨已经停了,天空洗过一样,澄澈湛蓝。小小的山坳安静地卧在群山怀抱里,几块菜地绿意盎然,远处的竹林在微风里轻轻摇曳。这里安静得不像话,仿佛外面的兵荒马乱、生死离别都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这里……真安静。”阿青喃喃道。
“是啊,就我一个人住,是安静了些。”桑娘站在她身边,也望着外面的山色,“有时候,也太安静了。”
接下来的两天,阿青就在桑娘的照料下慢慢恢复。桑娘话不多,但很细心,按时给她换药,熬煮不同的汤药。阿青身上的烧彻底退了,伤口也开始结痂,脸色渐渐有了点血色。
老哑巴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待在屋子里,或者坐在门口,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桑娘让他帮忙劈点柴,他就去劈柴,让他去溪边提水,他就去提水,手脚麻利,从不偷懒,但也从不主动说话。
阿青有时会帮着桑娘整理草药,辨认那些奇形怪状的根茎叶。桑娘也不藏私,耐心地告诉她每种草药的名字和大概的用处。
“这是金银花,清热解毒的……”
“这是蒲公英,消肿散结……”
“这个是三七,止血的圣药,不过咱们这山里不常见……”
阿青学得很认真,她觉得这些东西,或许以后能用得上。
这天下午,阿青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看着桑娘在菜地里除草。老哑巴则在不远处的溪边清洗一件破衣服。
“桑姨,”阿青忽然问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害怕吗?”
桑娘直起腰,擦了擦额角的汗,笑了笑:“刚开始怕,怕野兽,怕坏人。后来习惯了,也就那样了。这世道,人多的地方,未必就安全。”
阿青想起寨子里的经历,默默点了点头。
“再说,”桑娘的目光望向远山,眼神有些飘忽,“心里装着事,反而顾不上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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