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蛋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她蜷缩在陈渡脚边，小小的身子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脏兮兮的小脸上泪痕交错，眼睛肿得像核桃。她不再看母亲被埋葬的地方，只是死死攥着陈渡湿透的裤脚，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浓雾依旧没有散去的迹象，反而因为天色向晚，更添了几分阴森和寒意。林子里静得可怕，只有丫蛋细微的抽噎声和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

水虺看着丫蛋，又看看四周弥漫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白雾，脸上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陈……陈爷，咱们快走吧！这地方……这地方太邪性了！刚死了人……”

老鬼烦躁地瞪了他一眼：“往哪儿走？这鬼雾，五步之外人畜不分！走散了死得更快！”

吴念清抱着手臂，冷得嘴唇发青，他看了看蜷缩的丫蛋，低声道：“这孩子……怎么办？”

这是个现实而残酷的问题。带着她，是个巨大的累赘。他们自身难保，饥寒交迫，伤员累累，再添一个需要照顾的稚童，生还的几率无疑会更低。扔下她？在这荒山野岭，刚死了母亲，她绝无可能独自存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陈渡身上。

陈渡低头，看着脚边那个因为过度悲伤和恐惧而意识有些模糊的小小身影。丫蛋的小手冰凉，攥他裤脚的力道却异常的大。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蹲下身，用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极其笨拙地、轻轻拍了拍丫蛋的后背。

“跟着我。”他只说了三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他没有看其他人，但那三个字已经做出了决定。

老鬼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只是紧了紧手里的柴刀。老哑巴沉默地点了点头。水虺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颓然低下头。吴念清看着陈渡的动作，眼神复杂，轻轻叹了口气。

陈渡将丫蛋抱了起来。小姑娘很轻，像一片羽毛，蜷在他怀里，把脸埋在他冰冷的衣襟里，不再发出声音，只有细微的颤抖传递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找个背风的地方，生火，过夜。”陈渡抱着丫蛋，率先向洼地边缘一处岩石较多、能稍微遮挡风雨的地方走去。不能再走了，体力已经耗尽，再在浓雾中乱闯，与自杀无异。

众人默默跟上。在岩石下找到一小块相对干燥的地方，老哑巴和老鬼费力地收集了一些半干的树枝和松针，这次老鬼小心地护着火折子，总算升起了一小堆微弱的篝火。

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和浓雾，也带来了一丝微薄的暖意。众人围坐在火堆旁，尽力靠近那点可怜的热量，烘烤着湿透的衣物。伤口遇热，又传来一阵阵刺痛。

陈渡将丫蛋放在火堆旁，脱下自己那件半干的外衣，裹在她身上。丫蛋一动不动，只是睁着空洞的大眼睛，望着跳跃的火苗，仿佛灵魂已经随着母亲一同被埋葬。

老鬼拿出最后一点金疮药，给老哑巴和自己重新处理伤口。水虺背上的伤看起来更糟了，散发着腐臭，但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眼神呆滞地看着地面。吴念清则从贴身衣物里掏出那几份油纸包，里面的面饼已经吃光，只剩下一些被水泡烂的纸屑。他苦笑一下，将纸屑扔进火里。

没有人说话。疲惫、饥饿、伤痛和刚刚经历的死亡，像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只有柴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远处不知名夜枭的啼叫，打破这死寂。

陈渡靠坐在岩石上，闭着眼睛，却没有睡。他在听。听风声，听雾流动的声音，听远处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响动。丫蛋娘的死，像一根刺，扎在他的警觉神经上。他不相信那是偶然。这山林里，除了追捕他们的官兵，显然还有别的危险在游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久。浓雾似乎淡了一些，能隐约看到稍远一点树木的轮廓。夜色如同墨汁，渐渐浸透了雾气的白。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但绝非野兽的脚步声，从左侧的雾霭中传来！

那脚步声很轻，很谨慎，走走停停，似乎在摸索，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所有人瞬间绷紧了身体！老鬼猛地抓起柴刀，老哑巴握紧了断橹，连精神恍惚的水虺都惊恐地抬起头。陈渡睁开了眼睛，眼神锐利如刀，轻轻将怀里的丫蛋往身后掩了掩，手握住了小刀。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距离他们藏身的岩石约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雾霭中，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显现出来，不高，有些佝偻。

“咳咳……”一声苍老的咳嗽传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那边……可是有火？能……能借个光，讨碗热水吗？”

是一个老者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听起来十分虚弱。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放松警惕。这荒山野岭，又是深夜浓雾，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讨水喝的老者？

老鬼压低声音：“别出声！可能是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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