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微弱,勉强驱散着岩石周围一小圈的寒意与黑暗,却照不透更远处浓得如同实质的雾气。夜色深沉,林间寂静得只剩下柴火偶尔的噼啪,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新来的老人自称姓李,哆嗦着喝完了那碗冷水后,便蜷缩在火堆另一侧,尽可能靠近热量,一双浑浊的眼睛却时不时地、极快地扫过陈渡几人,尤其是在老鬼的柴刀和老哑巴的断橹上停留,眼神里交织着感激与一种深植于骨的畏惧。他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言,只是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
丫蛋在陈渡怀里似乎睡着了,但小小的身体偶尔还会惊悸般地抽搐一下,细弱的眉头紧紧皱着,显然梦魇缠身。陈渡保持着环抱她的姿势,背靠着冰冷的岩石,闭目养神,耳朵却捕捉着周遭的一切声响。肋下的伤口和腹部的旧伤在寒冷和疲惫的侵蚀下,如同钝刀割肉,持续不断地传来痛楚。
水虺靠在一块石头上,昏昏沉沉,背上的腐臭气味在火堆热力的烘烤下似乎更明显了些。吴念清则抱着双臂,望着跳动的火苗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老鬼负责守夜,盘膝坐在火堆旁,柴刀横在膝上,眼神像夜枭一样警醒。
时间在寂静与压抑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那李老汉似乎暖和过来一些,不再那么剧烈地发抖。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对面闭目养神的陈渡,又迅速低下头,喉咙里发出一点含糊的声响,像是想说话,又不敢。
“老人家,”陈渡忽然开口,眼睛并未睁开,“你说从李家坳来,那边情形如何?”
李老汉被这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身体一颤,连忙道:“乱……乱得很呐!好汉您是不知道……前些日子,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伙强人,不是‘鬼见愁’,打着别的旗号,凶得很!见粮就抢,见人就杀……村子……村子都快被烧光了……没办法,只能跑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不似作伪。
“别的旗号?”老鬼插嘴问道,眉头紧锁,“什么样?”
李老汉努力回想,脸上露出恐惧:“黑……黑底的旗,上面好像……绣着个白色的……爪子?还是鸟嘴?老汉眼花,没看清……反正不是咱们这地界的绺子……”
黑底白爪(或鸟嘴)的旗号?陈渡在心中默念,毫无头绪。运河沿岸势力错综复杂,除了明面上的官兵和“鬼见愁”这类大匪帮,各种小股流寇多如牛毛。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陈渡继续问。
“抢完了……好像……好像是往西边山里去了……”李老汉不确定地说,“也有人说是往南,顺着河……唉,兵荒马乱的,谁也说不清……”
西边?南边?陈渡心中盘算着。他们此刻正在向东北方向寻找孟婆婆等人,如果那股新出现的流寇在西或南活动,暂时似乎没有直接冲突。但这片山林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各方势力都卷了进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吴念清忽然轻声问道:“老人家,您逃难这一路,可曾见过……一支商队?或者,穿着不像本地人的……体面人?”
李老汉愣了一下,茫然地摇头:“商队?这年头哪还有商队敢走这条路?体面人……没见过,逃出来的都是跟老汉一样的苦哈哈……”
吴念清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不再说话。
话题似乎就此中断。火堆旁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李老汉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发出的、细微的牙齿打颤声。
夜更深,雾仿佛也更浓了。那是一种湿冷粘稠的质感,贴在皮肤上,钻进骨头缝里。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仿佛细沙摩擦的窸窣声,从众人右侧不远处的浓雾中传来。
不是脚步声,也不是风吹树叶。
老鬼瞬间握紧了柴刀,身体微微前倾。陈渡也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地投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老哑巴悄无声息地调整了姿势,将断橹横在身前。连精神萎靡的水虺都惊醒了,惊恐地瞪大眼睛。
那窸窣声极其飘忽,时有时无,像是在雾中移动,又像是紧贴着地面爬行。伴随着这声音,似乎还有一丝极其淡薄的、若有若无的腥气,混在湿冷的空气里,钻进鼻腔。
丫蛋在陈渡怀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但没有醒。
李老汉也听到了那声音,他吓得脸色惨白,身体筛糠般抖起来,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手指着那片浓雾,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什……什么东西?”水虺声音发颤,几乎要哭出来。
老鬼对着声音方向低喝一声:“谁?!”
没有回应。那窸窣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响了起来,似乎更近了些。
浓雾翻滚着,像是有无形的活物在其中蠕动。
陈渡缓缓将怀里的丫蛋放到身后岩石凹陷处,用那件半干的外衣盖好,然后站起身,手握小刀,与老鬼、老哑巴呈犄角之势,面对着那片传来异响的迷雾。
吴念清也紧张地站起身,下意识地向火堆靠拢。水虺则连滚带爬地缩到岩石最里面,恨不得把自己埋进石头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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