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得高了点,光线依旧没什么温度,懒洋洋地照在野人沟污浊的泥地上。老葛那句关于“北边守军撤离”的话,像一块投入死潭的石头,虽然没激起明面上的大浪,但那细微的涟漪,却在许多麻木的心底悄悄荡开。
吴念清带回的消息,让陈渡和老鬼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希望与陷阱,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孟婆婆依旧在小心照料陈渡的伤口,那药粉确实起了作用,溃烂被遏制住了,新的肉芽在缓慢生长,但陈渡的身体依旧极度虚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拖沓声。
阿青安静地坐在父亲身边,用小木棍在泥地上无意识地划拉着。细仔啃完了那点根茎,舔着手指,眼睛依旧时不时瞟向老鬼的柴刀,或者其他人身上任何一点可能换取食物的东西。
晌午过后,沟里来了一个真正的新人。
那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穿着虽然破旧但还算完整的青布短褂,身上背着一个空瘪的搭裢,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和疲惫,但一双眼睛却不像沟里其他人那样麻木,反而带着一种焦急的、像是在寻找什么的亮光。
他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沟里人的注意。在这种地方,一个看起来还算“齐整”的陌生人,本身就代表着某种不寻常。
年轻后生站在沟口,有些茫然地环顾着这片破败和绝望的景象,他似乎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朝着人多的地方走来。他的目光在那一张张麻木或警惕的脸上扫过,像是在辨认,又像是在排除。
老鬼立刻警惕起来,手不自觉地向后腰摸去。孟婆婆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浑浊的老眼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年轻后生走到了沟中间那片空地附近,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围向老葛,而是径直朝着陈渡他们这个相对独立的小圈子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靠在岩石上、闭目养神的陈渡脸上。那目光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激动和不确定的审视。
老鬼站起身,挡在了陈渡前面,沉声问道:“后生,找谁?”
年轻后生被老鬼的气势所慑,后退了半步,但还是鼓起勇气,指着陈渡,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请……请问,这位……可是清江浦来的,陈……陈渡,陈大叔?”
这一问,如同平地惊雷!
陈渡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因伤病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眸子里,骤然爆射出锐利的光芒,直直地刺向那年轻后生。老鬼、孟婆婆、三娘,所有人都愣住了,连一直痴傻的丫蛋都似乎感应到什么,微微动了一下。
阿青更是紧张地抓住了父亲的胳膊。
在这远离故土、危机四伏的荒山野沟,怎么会有人一口叫出陈渡的名字和来历?
“你是谁?”陈渡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年轻后生被陈渡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慌,他连忙躬身行了个礼,语气急切:“陈大叔!我……我叫陈望!我爹是陈安啊!您……您不记得我了?小时候,您还抱过我,教我认过河上的航标灯!”
陈安!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陈渡记忆深处一道尘封的门。他那张因伤痛和疲惫而刻满沟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感波动,震惊,怀疑,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
老鬼和孟婆婆也惊呆了。陈安,那是陈渡早已逝去的儿子的名字!
“你……你是安哥儿的……”孟婆婆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是他儿子!您的孙子啊!”陈望噗通一声跪倒在泥地里,声音带着哭腔,“陈大叔,孟婆婆!我可算找到你们了!”
陈渡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想撑起身子,却因为虚弱和激动而一阵眩晕,又重重地靠了回去。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陈望:“你……你起来……说清楚……你爹他……你娘呢?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这突如其来的认亲,让所有人都懵了。水虺、李老汉张大了嘴巴,吴念清眼神复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陈望,又偷偷瞄向陈渡。
陈望从泥地里爬起来,脸上又是泪又是汗,他抹了一把脸,急切地说道:“我爹……我爹他早就没了!是病没的。我娘拉扯我长大,前些年也没熬过去。我一直住在舅舅家,后来世道越来越乱,舅舅家也待不下去了,我就想着……想着出来找您!”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我一路打听,听说北边打仗,好多清江浦那边的人都往南逃,我就一路往南找。后来……后来在一个遭过兵灾的镇子上,碰到一个快不行的老船工,他……他临死前跟我说,好像见过一个像您的人,往野人沟这边来了,说是……说是带着个女娃娃,还受了伤……我这才抱着万一的想法,找了过来……”
陈望的话语速很快,逻辑也有些混乱,但那份急切和激动不似作伪。他提到的“女娃娃”、“受伤”,也都对得上。
陈渡死死地盯着陈望的脸,仿佛要从他那年轻的、带着风霜的眉眼间,找出儿子陈安当年的影子。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变得更加粗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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