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渔夫的眼神，像根沾了水的鞭子，抽在老鬼心上，火辣辣地疼，又带着透骨的凉。他望着那人消失的芦苇丛，那里还在微微晃动，仿佛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鬼叔……”水虺也觉出不对，声音压得极低，握紧了手里那根充当船桨的木棍，指节发白。

“快！”老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再看那片芦苇，转头望向他们来时那个黑黢黢的洞口，“回去，接上人，走！”

水虺不再多言，用木棍奋力撑住河岸泥地，调转破旧的船头。小船吱呀作响，慢吞吞地、却又固执地，重新滑向那隐藏在水草与岩壁下的入口。阳光被甩在身后，阴冷潮湿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将刚刚获得的一丝暖意彻底驱散。

钻回黑暗的水道，比出来时感觉更加漫长难熬。幽闭感像湿透的棉被，层层裹上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船底摩擦洞壁的沙沙声，和水流偶尔的滴答声，在绝对的寂静里被无限放大。

水虺拼尽全力划水，手臂酸麻肿胀，却不敢有丝毫停歇。老鬼伏在船头，眯着眼，努力辨认着前方无尽的黑暗，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那老渔夫惊疑不定的脸，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是认出他这张在运河边不算完全陌生的脸了？还是仅仅因为他们这副从隐秘水道钻出的狼狈模样？无论如何，麻烦，可能已经嗅着味儿跟来了。

终于，前方再次出现了那片幽蓝的、死寂的光芒。小船晃晃悠悠地重新驶入巨大的地下湖泊，石台和平台上那两个焦急等待的身影逐渐清晰。

“鬼叔！水虺哥！”阿青看到小船回来，立刻站起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和担忧。细仔也蹦跳起来。

“快上船！”水虺不等船完全靠稳，就急声催促，伸手将阿青和细仔拉上摇晃的小船。破船猛地向下一沉，嘎吱声更响，吃水线又深了几分，看得人心惊肉跳。

“找到路了？”阿青稳住身形，急切地问，她看到老鬼和水虺脸上并无脱险的喜悦，反而凝重得吓人。

“路是找到了，但外面可能碰上‘鬼’了。”水虺言简意赅，一边奋力划动木棍，调转船头，再次朝向那条出水的水道。

老鬼简单将遇到老渔夫的事说了，末了补了一句：“那老家伙，眼神不对。”

阿青的脸色也白了，她抱紧了细仔，不再多问。在这运河两岸讨生活的人都知道，有时候，人比鬼更难缠。

小船再次驶入黑暗的水道，朝着那一点代表着生路的微光前进。这一次，船上多了两个人，气氛却比来时更加压抑沉默。每个人都竖着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生怕那幽蓝的湖泊里，或者黑暗的水道中，会突然冒出什么。

幸运的是，直到小船再次冲出水道，重新沐浴在午后偏西的阳光下，预想中的追兵并未出现。河道依旧寂静，芦苇在风中轻轻摇晃，鸟鸣声远远传来。

“没人？”水虺有些意外，警惕地四下张望。

“不一定。”老鬼低声道，“快，靠岸，离开这水道口。”

水虺会意，将小船划向与老渔夫出现位置相反的河岸。这里岸坡较陡，树木也更茂密些。几人弃船上岸，也顾不上浑身湿漉漉沾满泥污，一头扎进了岸边的树林里。

直到深入林间，遮蔽了河道的视线，几人才敢停下来，靠着树干大口喘气。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布满腐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现在咋办？”水虺看向老鬼。脱离了绝境，但危机并未解除，他们依旧像无头苍蝇。

老鬼靠着树干，后脑的伤处一阵阵抽痛，他按了按额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老渔夫要是真起了疑，回去报信，用不了多久，搜的人就会到这一带。我们得赶紧离开野人沟范围。”

“去哪儿？”阿青问，她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回清江浦吗？”

“不能回。”老鬼摇头，“老葛的人肯定盯着。我们这副样子，一露面就是活靶子。”他沉吟着，目光扫过疲惫不堪的三人，最后落在水虺脸上，“水虺，你在运河边跑得多，这附近，有没有那种……三不管，又能暂时落脚的地界？”

水虺皱着眉，用力回想，忽然眼睛一亮：“有个地方！往北走，出了野人沟，有个叫‘乱岔河’的老渡口，早十几年就废了，平时只有些逃荒的、躲债的会在那儿凑合。地方杂，人也杂，龙蛇混杂，反而容易藏身。”

“乱岔河……”老鬼在心里掂量了一下，点了点头，“就走那儿。不能走大路，顺着河沿的林子穿过去。”

计议已定，不敢再多休息。由水虺带头，老鬼被阿青和细仔搀扶着，几人沿着林木茂密的河岸，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北跋涉。

脚下的淤泥软滑，腐烂的枝叶散发出闷人的气息。林子里并不安静，各种虫鸣鸟叫，偶尔还有小兽窜过的窸窣声，每一种声响都让几人神经紧绷。

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渐向晚，林间的光线变得昏暗。前方的水虺忽然停下脚步，举起手，示意后面的人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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