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碗糙米熬出的粥,稀得能照见人影,米粒少得几乎能数清楚。可当那股带着焦糊气的米香在草棚里弥漫开时,细仔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像两盏骤然点起的小油灯,紧紧盯着阿青手里那个冒着微弱热气的破瓦罐。
阿青先盛了小半碗,吹了又吹,等温凉了,才小心地扶起老鬼,一点点喂下去。老鬼依旧昏沉,吞咽得很慢,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喂进去三勺,能漏出来一勺。阿青极有耐心,用衣角轻轻擦去他胡须上沾着的粥渍,眼神专注。
水虺坐在棚口,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被老篾头勾起的烦躁和狠厉,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接过阿青递来的另一碗几乎全是米汤的粥,几口就灌了下去,那点温热落进空空如也的胃里,聊胜于无。细仔捧着自己那小半碗,吃得格外珍惜,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一碗薄粥下肚,棚里似乎有了点活气,但也更显得饥肠辘辘。这点东西,只能吊着命,远远填不饱肚子。
“水虺哥,”阿青收拾着瓦罐,声音很低,“外面……是不是很麻烦?”她不是傻子,水虺带着米回来,身上的狼狈和眉宇间的凝重,都说明事情不简单。
水虺抹了把嘴,看着棚外渐渐亮起来的天光,嗯了一声。“碰上这地头的地头蛇了。”他简略地把北滩龙爷和老篾头的事说了,没提具体要做什么,只道,“暂时,咱们得在这南坡待一阵,走不了了。”
阿青沉默了一下,脸上没有太多意外,只有深深的忧虑。“那鬼叔的病……”
“老篾头说,南坡能弄到点吃的。”水虺打断她,语气刻意放得平稳,“先把眼前熬过去再说。”
正说着,草棚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不是老篾头那慢吞吞的步子。
“水虺……哥在吗?”一个带着几分怯懦和试探的年轻声音响起。
水虺警觉地抓起身边的铁钎,示意阿青和细仔别出声,自己走到棚帘边,沉声问:“谁?”
“我……我叫麻杆,”外面的声音急忙道,“是篾头叔让我来的。”
水虺掀开棚帘一角,只见外面站着一个瘦得像根竹竿的年轻人,大概十七八岁年纪,面色焦黄,穿着一身过于宽大的破旧衣衫,正搓着手,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他。
“什么事?”
麻杆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篾头叔说,让您吃过东西,去坡后头那棵老槐树下找他,有事商量。”他说完,像是怕水虺多问,匆匆忙忙就转身跑了。
水虺看着麻杆消失的背影,眉头微皱。老篾头这么快就找上门,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把他往前面推了。
他回到棚里,对阿青道:“我出去一趟,你看好鬼叔和细仔,谁来也别开门。”
阿青点了点头,把细仔往身边拢了拢。
水虺揣好铁钎,走出草棚。清晨的乱岔河,笼罩在一片湿冷的雾气里,窝棚间开始有人影晃动,生火做饭的,倒夜壶的,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和孩子的哭闹。那些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但比起昨天,似乎少了几分纯粹的麻木,多了几分复杂的打量。
他按照麻杆说的,绕到南坡后面,果然看见一棵歪脖子老槐树,枝桠光秃秃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老篾头已经等在那里了,佝偻着身子,像树上长出来的一个瘤节。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膀大腰圆、面色黝黑的汉子,穿着件露出棉絮的破袄,双手抱胸,眼神带着审视,直勾勾地盯着水虺。
“来了。”老篾头招呼一声,声音平淡。
水虺走过去,目光扫过那黑壮汉子。“老哥,这位是?”
“豁牙,南坡力气最大的,以前在码头上扛过包。”老篾头简单介绍了一句,那叫豁牙的汉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更浓了。
“找我有事?”水虺直接问老篾头。
老篾头用烟杆指了指坡下北滩的方向,慢悠悠地说:“北滩的人,昨天吃了亏,没那么容易罢休。龙爷那人,最好面子。我估摸着,最迟不过今晚,他们就得来找回场子。”
水虺眼神一凝:“怎么找?”
“明着来,他们不敢直接闯南坡,坏了这么多年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老篾头分析道,“暗地里,无非是堵你落单,或者……”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找你棚子里那老弱病残的麻烦。”
水虺心头一紧,握紧了拳。阿青和细仔,还有病着的老鬼,确实是他的软肋。
“所以,不能等着他们找上门。”老篾头看向水虺,“得先给他们找点事做,让他们没工夫惦记你。”
“怎么做?”水虺问。豁牙也竖起了耳朵。
老篾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水虺。水虺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黑乎乎、像是泥巴混着草根搓成的东西,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腥臭气。
“这是?”
“河豚籽混了臭鱼肠,晒干了的。”老篾头淡淡道,“北滩的人,每天天亮前,会把前一天夜里下在河道汊子里的粘网起出来,把鱼集中放到河边那个破船底的木桶里,等天亮了再分拣。你把这个,想办法扔进他们装鱼的木桶里。不用多,一小块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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