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完那点可怜的粮食,南坡陷入一种奇异的氛围。炊烟从那些破败的窝棚里稀稀拉拉地升起,带着糙米和鱼腥的寡淡气味,暂时压下了空气里的血腥与恐慌。人们捧着碗,蹲在自家棚口,或坐在泥地上,埋头吞咽着那点救命的食粮,间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瞟向坡上那间草棚,瞟向那个拄着树枝、站在棚口阴影里的年轻瘸子。
水虺能感受到那些目光,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背上。他知道,那点粮食换来的喘息之机极其短暂,也换来了更高的期待和更沉的压力。他这条伤腿,必须尽快好起来。
老篾头送来的草药膏似乎有些效果,脚踝的肿胀消了一些,颜色也不再是骇人的紫黑,但疼痛依旧尖锐,稍一受力就钻心。他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草棚里,或坐在棚口,看着乱岔河这摊死水在他眼前缓缓流淌。
阿青变得异常忙碌。除了照顾老鬼、细仔和行动不便的水虺,她还要应对时不时前来“请示”的南坡人。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两家为了抢一块稍微干爽点的栖身之地吵起来了;谁家孩子发烧了,问能不能匀点草药;甚至还有人来问,下次去河里摸鱼,该往哪个方向下网……
水虺开始还耐着性子听,让阿青传话处理,后来实在烦躁,往往只听个开头,就挥挥手让阿青自己拿主意。阿青起初手足无措,但被逼着,也渐渐摸索出一点门道,她性子柔,话不多,但做事公道,倒是平息了不少小纠纷。南坡的人见她能说得上话,对她反而多了几分尊重,连带着对水虺棚子里的人,也客气了许多。
水虺冷眼看着,心里明白,这是老篾头和阿青在无形中帮他维系着这个摇摇欲坠的“权威”。他不能一直是个只能坐在棚里的瘸子。
这天下午,日头偏西,光线变得柔和了些。麻杆又来了,这次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老头。那老头比老篾头看着年纪稍轻些,穿着一身勉强还算完整的粗布衣裳,虽然也打着补丁,但浆洗得还算干净,脸上皱纹虽深,眼神却不像其他流浪者那般浑浊,带着一种采药人特有的、与草木打交道的沉静。他背上背着一个半旧的药篓,里面有些干枯的草叶根茎。
“水虺哥,”麻杆恭敬地说,“这位是住在河上游岔湾那边的钟伯,是这一片有名的采药人,平时不怎么到咱们这乱岔河来。篾头叔特意托人请来的,给您看看腿。”
水虺有些意外,看向那采药人钟伯。钟伯也正打量着他,目光在他受伤的脚踝和额角的伤疤上停留片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有劳。”水虺示意阿青搬来一块稍微平整点的石头当凳子。
钟伯放下药篓,蹲下身,枯瘦但稳定的手轻轻按在水虺肿起的脚踝周围,这里捏捏,那里按按。他的手指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
“骨头没事,筋扭得厉害,瘀血也重。”钟伯检查完,言简意赅地下了判断,“先前用的药膏,路子野,见效快,但去不了根,容易留暗伤。”他说着,从药篓里取出几样不同的干草药,又让阿青取来干净的破布和清水。
他将草药放在一块洗净的石头上,用另一块石头仔细捣碎,加入少量清水调成糊状。那药糊呈现出一种深绿色,散发着一股清苦的、不同于老篾头那药膏的气味。
“这药性子缓,但能舒筋活络,化瘀生新。”钟伯一边将药糊仔细敷在水虺脚踝上,用布条包扎好,一边慢悠悠地说,“每天换一次药。七天之内,这条腿尽量不要用力。七天之后,可以试着慢慢走动。”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常年与山野打交道养成的从容。敷好药,他又看了看水虺额角的伤,从药篓里取出一个小纸包,“这个,化水清洗伤口,能防溃烂。”
水虺感受着脚踝处传来的、不同于之前的温和凉意,心里对老篾头的观感复杂了一分。这老狐狸,算计归算计,做事倒是周全。
“多谢钟伯。”水虺道了声谢,示意阿青,“家里没什么好东西,阿青,给钟伯装点昨天分的米。”
钟伯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近乎苦涩的笑意:“不用了。这乱岔河,谁比谁好过多少?几把草药,不值当什么。”他背起药篓,站起身,看了看水虺,又看了看这破败的草棚和周围的环境,轻轻叹了口气,“年轻人,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伤好了,有机会,还是往远处走吧。”
他说完,也不等水虺回应,对麻杆点了点头,便转身,佝偻着背,沿着来路,慢慢走远了,那背影很快消失在杂乱窝棚的阴影里,像是从未出现过。
水虺看着钟伯消失的方向,心里默然。走?谈何容易。
钟伯的到来和话语,像一颗小石子,在水虺心里投下了一圈涟漪。他低头看着自己被重新包扎好的脚踝,那清苦的药味似乎驱散了一些棚子里原有的浑浊气息。
一直靠坐在棚口沉默不语的老鬼,目光也随着钟伯离去,久久没有收回。他那深潭般的眼睛里,似乎也因这采药人的出现和那句劝告,掠过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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