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带着刻痕的石头，在水虺怀里揣了一夜，像块冰，又像团火，硌得他心神不宁。天刚蒙蒙亮，他就醒了，脚踝处的酸胀感提醒着他伤势未愈，但心里的躁动却让他无法安躺。

他悄悄起身，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阿青和细仔。老鬼依旧靠坐在棚口，闭着眼，仿佛亘古如此。水虺看了他一眼，轻轻掀开棚帘，走了出去。

清晨的乱岔河笼罩在一片湿冷的薄雾里，窝棚间寂静无声，只有早起的鸟儿在远处河边的芦苇丛里发出几声零落的啼鸣。他走到草棚东南角，蹲下身，再次仔细查看那片长着苔藓的泥地。除了潮湿和那块被取走石头后留下的小坑，再无其他异常。

他掏出怀里那块石头，在微弱的晨光下反复摩挲。那箭头的刻痕简洁而古拙，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圆滑，指向坚定不移地朝着东南。东南方……他抬头望去，越过层层叠叠、杂乱无章的窝棚顶，那个方向是南坡地势更低、更靠近主河道的一片区域，窝棚也更加稀疏破败，平时少有人去。

这箭头，指的是这片区域？还是更远处？

他正凝神思索，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麻杆，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他蹲在这里，有些诧异：“水虺哥，您这么早？在看啥呢？”

水虺迅速将石头收回怀里，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随便看看。这东南边，平时都住着些什么人？”

麻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打了个哈欠：“那边啊？没啥人住了。地势低，一下雨就淹，窝棚都快泡烂了。就剩几个实在没地方去的孤老头子，还有……哦，对了，还有个怪人。”

“怪人？”

“嗯，都叫他‘哑巴张’，是个老石匠，听说以前手艺挺好，后来不知怎的哑了，人也变得古里古怪，就一个人住在那边最破的一个窝棚里，平时也不跟人来往，就靠着偶尔帮人凿个磨刀石、修修猪食槽换口吃的。”麻杆撇撇嘴，“篾头叔好像以前跟他有点交情，偶尔会让人送点吃的过去。”

石匠？水虺心头一动。他状似无意地问道：“这哑巴张，来南坡多久了？”

“那可久了去了！”麻杆挠头，“好像比篾头叔来得还早呢！都说他是南坡最早的那批人之一。”

比老篾头还早？水虺的眼神深邃起来。他点了点头：“行了，你去忙吧，我随便走走。”

打发走麻杆，水虺拄着树枝，慢慢朝着东南方向那片低洼地走去。越往那边走，脚下的泥地越发湿软，空气里的霉烂气味也更重。窝棚东倒西歪，很多已经坍塌，只剩下几根腐朽的木桩立在那里，像一片沉寂的墓碑。

他按照记忆中和麻杆指点的方向，找到了那个所谓的“哑巴张”的窝棚。那甚至不能算是个窝棚，只是用几块破船板和烂席子勉强搭起来的一个三角空间，低矮得需要弯腰才能进去，棚顶覆盖着厚厚的枯黄芦苇，在晨风中瑟瑟作响。

水虺在窝棚外站定，里面没有任何声息。他犹豫了一下，低声开口道：“张老伯在吗？”

里面寂静无声。他又提高声音问了一遍。

过了一会儿，窝棚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一个佝偻得几乎成了九十度的身影，从低矮的棚口慢慢钻了出来。

那是一个极其苍老的老人，头发胡须都已花白，纠结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陷的、却异常清亮锐利的眼睛。他身上裹着一件油光发亮、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袄，手里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他抬起头，那双眼睛像两盏探照灯，直直地射向水虺，带着审视和警惕。

水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拱了拱手：“打扰老伯了。我是新来南坡的水虺。”

哑巴张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那么看着他，喉咙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眼神分明在问：“什么事？”

水虺从怀里掏出那块石头，递到他面前：“老伯，您认得这个吗？”

哑巴张的目光落到那块石头上，当看到那个箭头刻痕时，他清亮的眼神骤然收缩了一下，像是被针扎了。他猛地抬起头，再次盯住水虺，那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惊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但这一切都只是一闪而逝，快得让水虺几乎以为是错觉。

随即，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收敛了，又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沉默。他缓缓抬起枯瘦得像老树根一样的手，指了指水虺，又指了指东南方向，然后，摇了摇头。

水虺紧盯着他：“您是说，让我不要去？”

哑巴张依旧摇头。他再次指向东南，然后，用那根木棍，在湿软的泥地上，慢慢地、极其费力地，画了一个圈，又在圈的中心，点了一下。做完这个动作，他像是耗尽了力气，拄着木棍，剧烈地咳嗽起来，不再看水虺，转身，又钻回了那个低矮破败的窝棚里，再无动静。

水虺站在原地，看着泥地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圈和中心点，眉头紧锁。这哑巴张，果然知道些什么！他画这个圈是什么意思？是指东南方向某个特定的地点？那个中心点，又代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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