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纳尔抬手,指了指对面铺着天鹅绒软垫的座椅,声音沉敛:“坐下说。”
江衍依言落座,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头。
他抬眸看向对面的贝纳尔,语气恭敬却坚定:“大哥,我想过了,我还是想从政。”
贝纳尔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笔尖在羊皮纸上洇开一小团墨渍。
他抬眼,目光落在江衍脸上,眉峰微挑,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疑惑:“怎么突然转了想法?”
江衍的睫毛轻轻垂落,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神色倏地添了几分落寞。
他的声音低了些:“我是为了早上那个草案而来的。”
“怎么说?”贝纳尔挑了挑眉。突然觉得差了点什么,扬声朝门外喊了一句,“安格斯。”
脚步声很快从门外传来,秘书安格斯躬身立在门口,笔挺的制服衬得他一丝不苟,语气恭敬得恰到好处:“大人有什么吩咐?”
“麻烦倒两杯咖啡。”贝纳尔说道。
“好的,稍等。”安格斯欠了欠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门轴轻响的瞬间,江衍才缓缓抬眼,严肃认真的说道:“我想阻止这个草案的实施。”
贝纳尔愣了几秒,随即靠向椅背,修长的手指交叉抵在唇边,陷入了沉思。
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他没有立刻追问,只是有些审视的看着江衍。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江衍的嗓音平静无波,字句间没有半分犹豫。
恰在此时,门板被轻轻叩响。
安格斯躬身推门而入,银质托盘上放着两杯热气氤氲的黑咖啡,醇厚的香气漫过空气。
他将咖啡搁在两人手边,脚步轻缓地退了出去。
随着门扉合拢,贝纳尔俯身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推到江衍面前。
文件顶端的签名栏里,赫然写着他们父亲的名字。
他的目光沉沉,带着点压力,逻辑清晰地抛出关键:“那你知道,这份草案,父亲也签字了吗?”
“我也知道。”江衍的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声音平稳。
“既然你都知道,”贝纳尔向后靠去,指尖摩挲着腕间的手表,语气里没什么波澜,“你想怎么阻止?”
江衍身体微微前倾,手肘轻抵桌面,语速不快不慢,字句却带着一种缜密的穿透力:“哥哥,这个草案你也看过了。一旦通过,必然会引发连锁反应。强行压迫一个阶层,只会催生出隐秘的反抗组织。届时底层民怨沸腾,就很有可能会催生出大规模罢工与游行,工坊停摆,贸易停滞,税收会以断崖式下跌。而当国家经济陷入泥沼,这份法案的推动者,会成为所有人转移怒火的最佳替罪羊。”
贝纳尔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色,唇边终于漾开些许赞扬的弧度,淡淡吐出两个字:“继续。”
江衍目光笔直地迎上贝纳尔的视线:“父亲签下名字,或许是为了维护旧贵族秩序的表面稳定。但我们格雷索恩家族百年的地位,从来不止依靠权力的威慑,更仰仗着明智的统治与公正。难道你想当后世提起格雷索恩这个姓氏,想到的不再是荣耀,而是‘那个剥夺了工匠尊严的家族’吗?”
江衍话音落下,贝纳尔缓缓颔首,眼底流露出欣赏:“不错,这才像是我们格雷索恩家的人该有的眼界。”
他起身踱到落地窗前,目光投向远处那座尖顶钟楼。
“当那座钟塔的钟声在一周后敲响第十下的时候,这份草案,就会正式成为法案。”
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江衍身上,语气严肃:“时间如此紧迫,你也要试一试吗?”
江衍立刻起身,脊背挺得笔直,微微躬身,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要。所以,我需要大哥帮我。”
贝纳尔抬眼,目光落在江衍坚定的脸上时,那份沉默寡言下的护短与周全,终于一点点显露出来。
他没说多余的话,只是起身走到办公桌旁,拉开抽屉,拿出一枚刻着民生议事部徽记的徽章,扔给江衍。
金属徽章落在江衍掌心,带着微凉的触感,沉甸甸的。
“上议院民生议事部,议员。”贝纳尔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支持,“明日起,到部里报到。查账需要的人手、文书,还有历年律例条文,直接找安格斯。”
江衍握着徽章躬身致谢:“谢谢大哥!”
贝纳尔摆了摆手,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落回那份草案,语气淡得像风,却藏着明确的立场:“凡事做事留痕,别给人抓把柄,去吧。”
江衍离开之后,贝纳尔才缓缓收回目光,眸底那点难得的温和转瞬即逝,只剩深不见底的沉敛。
他转身走出办公室,便见安格斯垂首等候在门外。
“大人。”安格斯上前一步,双手将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递上,动作利落且恭敬。
方才那杯咖啡,本就是贝纳尔授意调取来访者近期行踪与开销的暗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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