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携老妻归隐乡野,居于那“简朴如民家”的院落,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他褪去了昔日丞相的锦绣华服,换上了粗布短褐,每日或于田间荷锄劳作,感受泥土的芬芳与收获的喜悦;或于窗下静心读书,与先贤哲思对话,品味心灵的安宁;或与老妻并肩漫步溪边,看夕阳西下,享受那份相濡以沫的恬淡。这种远离朝堂纷争、亲近自然与本真的生活,让他那颗曾经在权力漩涡中挣扎沉浮的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洗涤与沉淀。
然而,在这份宁静祥和的田园生活背后,李斯那双曾洞察天下大势、阅尽人间百态的眼睛,也并未完全闭上。在与乡邻们的日常交往中,在田间地头的劳作间隙,他敏锐地观察着这片土地上最真实、也最容易被庙堂之高所忽视的民间疾苦。
他看到,尽管自己推行的一些新政(如轻徭薄赋)已初见成效,让百姓得以喘息,但底层乡民的生活依旧清贫,挣扎在温饱线上。许多人家,壮劳力终日辛勤耕作,却仅能勉强糊口,一遇天灾, 便可能陷入绝境。更让他心中隐隐作痛的,是那些如同野草般在乡间肆意生长、却难有出头之日的农家孩童。
这些孩子,大多衣衫褴褛,赤着双脚在田野乡间奔跑嬉戏,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眼眸清澈明亮,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与渴望。他们中的一些,天资聪颖,观察力敏锐,对于自然万物有着独特的理解,问出的问题常常充满童真却又不乏深度。李斯时常看到,这些孩子会好奇地围在读书人身边,睁大眼睛,羡慕地看着那书写在竹简或粗糙纸张上的、对他们而言如同天书般神秘的文字;他们会用树枝在泥地上笨拙地模仿着写字,会因为学会了一个简单的计数方法而欢呼雀跃。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在这偏远的乡野,莫说正规的官学,就连最简陋的私塾也极为罕见。读书识字,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而言,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侈。他们的命运,似乎从出生那一刻起,便已被划定——子承父业,继续在这片土地上挣扎求存,重复着祖辈辈的轨迹。他们的聪慧与潜力,如同被埋没在泥土中的珍珠,极少有机会得以发掘和绽放,最终大多在生活的重压下,随着年岁增长而逐渐泯然众人,令人扼腕叹息。
目睹此情此景,李斯的心中被深深地触动了。他回想起自己年少时,出身微寒,在上蔡那个小地方,若非得到极难得的机遇,拜师求学,刻苦攻读,又岂能有后来的际遇,得以辅佐始皇,一展抱负,参与到那波澜壮阔的统一大业之中?知识改变命运,这是他切身的体会。然而,如今帝国一统,书同文,车同轨,本该是教化大兴之时,但这文明的曙光,却似乎难以穿透层层阻隔,照耀到这偏远的乡隅,惠及这些最底层的、同样是大秦根基的黎民黔首。
一种深沉的责任感与难以言喻的惋惜之情,在他心中交织、酝酿。他如今虽已远离权力中心,只是一介布衣老叟,手中再无调动国家资源的权柄,但他并非一无所有。皇帝赏赐的金帛,儿子李由等人的孝敬,加之他一生并无奢侈嗜好,归隐后生活简朴,家中确实积攒下了一笔颇为可观的财富。这些钱财,足以保障他们夫妇二人晚年衣食无忧,甚至堪称富足。
守着这些钱财,安度余生,固然轻松惬意。但……然后呢?这些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囤积于箱箧之中,不过是冰冷的死物。若能将其用于更有意义之事,或许才能真正体现其价值。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坚定起来——他要用这些家财,在此地捐设一所乡学!一所面向所有农家子弟、免收一切费用、旨在启蒙教化、为贫寒学子打开一扇通往知识之窗的乡学!
这绝非一时心血来潮的慈善之举,亦非沽名钓誉的施舍。这是李斯基于其数十年来对治国理政“安民”之本的深刻理解(“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结合自身当下的处境与能力,所能做出的、最具有长远意义和实际价值的实践。他深知,真正的“安民”,不仅仅是减轻赋税、避免战乱,更重要的是开启民智,给予底层民众以上升的希望和途径。教化之功,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其利在千秋。
决心既定,李斯首先需要征得与他相濡以沫一生的老妻的理解与支持。一日晚饭后,油灯如豆,柔和的光晕洒在老妻慈祥的面容上,她正就着灯光,细心地为李斯缝补一件磨破了袖口的旧衣。屋内安静而温馨,只有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
李斯放下手中的书卷,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夫人,我有一事,想与你商议。”
老妻闻言,手中的针线微微一顿,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向他:“何事?但说无妨。”
李斯直视着老妻的眼睛,坦诚地说道:“我欲将家中积攒的那些金帛资财,取出大半,捐于此地,设立一乡学。聘请先生,教授邻近村落那些家境贫寒、无力求学的农家子弟,识文断字,明些事理。不知……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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