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了望者”号科研船,像一枚被无形巨手投入墨水瓶的、散发着微光的尘埃,悬浮在“回响星云”的边缘。舷窗外,是这片直径超过三光年的、名为“叠浪”的奇异星云内部。没有预想中气体星云常见的、绚烂如烟火的光芒。这里的光,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存在着——它们不是均匀散布,而是形成了一片片薄如蝉翼、近乎二维的巨大“光膜”,层层叠叠,绵延至视野尽头。每一层“光膜”都散发着不同频率的、极其微弱的辉光,从深邃的靛蓝、到幽暗的紫红,再到近乎透明的青灰,如同被冻结在时空中的、宇宙尺度上的涟漪。它们彼此平行,间隔似乎遵循着某种难以理解的规律,却又在细节上呈现出无限复杂的褶皱与扭曲。更令人心悸的是,这些“光膜”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可阻挡的、非流体的“波动”方式,沿着垂直于膜面的方向,向着星云深处“推进”。船体传感器捕捉到的,不是物质流,而是某种纯粹的能量、信息乃至时空结构本身的、难以描述的“层叠式传递”。这景象,既宏伟到令人窒息,又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非自然的秩序感,美得近乎邪恶。
首席理论物理学家林霰,悬浮在“了望者”号的主观测舱中央。无重力的环境让她及肩的黑发如同水母触须般在脑后微微飘散。她身上合体的深蓝色制服一尘不染,但她的脸色,却在主控台屏幕幽蓝的数据流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细线。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透过高强度合成玻璃,死死盯着舷窗外那缓慢波动、仿佛永无止境的“光之帘幕”,瞳孔深处倒映着那片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恐怖规律性的层层辉光。
“第三十七次全频段扫描完成。结果:与之前三十六次一致。无已知物质反应,无常规能量辐射峰值,无生命信号,无任何人工造物痕迹。背景引力波读数……恒定,但存在无法解析的、与‘光膜’波动频率完全同步的……‘涟漪’。” AI副官“墨提斯”平静的合成音在寂静的舱室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敲打在林霰紧绷的神经上。
“知道了。”林霰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连续高强度工作七十二小时后的极度疲惫,以及一种更深层的、源于认知层面遭受冲击的寒意。她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指尖冰凉。
“叠浪”。这个名字是林霰起的。当飞船一个月前,因一次意外的超空间跳跃故障而被抛入这片星云内部时,她第一眼看到这景象,就想到了这个词。层层叠叠的光之浪潮,永恒推进。它不像自然现象,更像……某种被精心编排的、宇宙尺度的“程序”,或者,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凝固的“思维”过程的外在显化。
“墨提斯,运行‘卡门-李’模型,输入最新观测到的‘光膜’褶皱几何参数,重新计算其潜在的信息熵密度和……潜在‘编码’结构可能性。” 林霰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模型运行中。警告:输入参数复杂度超出模型预设边界值七个数量级。强行外推计算结果可靠性低于0.03%。预计运算时间:14标准时。”
“执行。”林霰闭上眼睛。她知道这近乎徒劳。人类现有的物理模型,在这片星云面前,幼稚得像试图用牛顿力学去解释量子纠缠。过去一个月,她动用了飞船上所有可用的计算资源,尝试了从M理论到量子引力、从信息论到拓扑学的数十种前沿模型,试图解析这片“叠浪”的本质。结果无一例外:失败,或者得出一些逻辑上成立、却完全无法用现有科学框架理解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比如,有模型推测这些“光膜”是某种高维结构在三维空间的投影;有模型认为它们是宇宙大爆炸初期“暴胀”阶段留下的、被“冻结”的时空涟漪;甚至有模型暗示,这可能是某种超越我们理解范围的、宇宙尺度的“文明”或“存在”进行“思考”或“记忆”时产生的“背景辐射”。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指向同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他们,这艘人类最先进的科研船及其乘员,闯入了一个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甚至可能无法“被理解”的领域。这里没有敌人,没有陷阱,只有这片沉默的、缓慢波动的、无边无际的“叠浪”,用它那绝对的、非人的存在,无声地宣告着人类认知的渺小与无知。
“墨提斯,我们离最近的理论‘出口’——假设它存在——还有多远?”林霰问,尽管她知道答案。
“根据对‘叠浪’推进方向及速率的最乐观逆向推算,以‘了望者’号当前最大亚光速巡航速度,需要至少……一千二百年。并且,该推算基于‘叠浪’结构稳定、且存在‘出口’的假设,该假设目前无任何证据支持。” AI的回答冷酷而精确。
一千二百年。足够船上所有人老死几十次。而“了望者”号的生命维持系统,最多还能支撑三年。能源?如果不进行任何高耗能活动,也许能维持五年。他们就像不慎跌入琥珀的昆虫,被凝固在了这片宏大、美丽、却绝对致命的时空结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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