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枫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未如此狼狈过。
他,堂堂总医院外科未来的希望,正蹲在一间漏风的杂物房里,对着一盏不停冒黑烟的酒精灯,熬着一锅黑乎乎的草药汁。脸上被熏得一道黑一道白,活像戏台上的丑角。
“高医生,火候,注意火候!”
门口传来一个凉飕飕的声音。许念抱着一摞刚整理好的健康档案,探头进来。她看着高枫手忙脚乱地用木棍搅着铁锅,差点把沸腾的药汁溅到自己身上,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笨手笨脚的学徒。
“这东西的有效成分可能对温度很敏感,你这么个熬法,跟煮猪食有什么区别?”许念走进来,用脚踢了踢另一个装着清水的木盆,“试试水浴加热法。把你的试管放在盆里,再把盆放在火上。慢一点,均匀一点。”
高枫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当然知道水浴加热,可看着手头这堆破铜烂铁,他压根就没升起过搞“精细操作”的念头。被许念这么一指点,他感觉自己那点仅存的专业尊严,又被踩碎了一地。
他闷不吭声,按照许念的说法,笨拙地摆弄起来。酒精灯的火焰舔着盆底,试管里的药液在热水的包裹下,开始温和地冒着细小的气泡。一股和他之前闻到的焦糊味完全不同的、带着一丝清甜的药香,慢慢飘散开来。
高枫的鼻子动了动。他小心翼翼地用玻璃棒蘸了一点萃取液,滴在一块猪皮上。这是他能找到的,最接近人体皮肤的东西了。
液体接触猪皮的瞬间,并没有发生他预想中的“神奇反应”。高枫撇了撇嘴,正准备开口嘲讽,却发现那滴药液正在迅速地变得粘稠,在猪皮表面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胶状薄膜。
他拿起镊子碰了碰那层膜,有弹性,而且很牢固,紧紧地粘在猪皮的创口上。
“这是……”高枫瞪大了眼睛。他明白了,白及的止血原理,不是什么神秘力量,而是一种物理封闭!它里面的胶质成分遇热析出,在伤口表面形成了一层保护膜,既能压迫止血,又能隔绝细菌。
这完全可以用现代医学来解释!
一种久违的兴奋感,从他心底里窜了上来,盖过了所有的憋屈和不甘。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立刻转身,扑到那张破木桌前,拿起笔,开始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化学式、分子结构、反应原理……那些被他遗忘在大学课堂里的知识,此刻全都争先恐后地涌进脑海。
许念看着他那副魔怔了的样子,没说话,转身走了出去。她知道,这匹高傲的野马,已经被她找到了正确的驯服方式。对付这种技术宅,任何权力和职位上的压制都没用,只有在他最引以为傲的专业领域里,给他指出一条他从未见过的风景,才能让他心服口服。
营区的改变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着。
战士们一开始对各种“规矩”怨声载道,但没过多久,就尝到了甜头。最明显的变化是,拉肚子的人少了,感冒发烧的也少了,脚气和皮肤病的发生率更是直线下降。以前训练累了,身上又黏又臭,现在每天洗个澡,钻进晒得暖烘烘的被窝里,那滋味别提多舒坦了。
大家看许念的眼神,也从敬畏,慢慢多了一丝亲近。这个女医生,不像个领导,倒像个操心的大家长。
这天傍晚,周牧远巡查完岗哨,习惯性地往卫生所的方向走。远远地就看见,卫生所的灯还亮着,窗户上投射出两个忙碌的身影。一个是许念,另一个是……高枫?
他走近了些,透过窗户,看到许念在整理那些堆积如山的健康档案,而高枫则在一旁,举着个手电筒,帮她照明,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个赵铁柱,主动脉瓣狭窄,虽然是轻度的,但还是得跟他们连长打个招呼,以后所有负重越野,他的负重必须减半。”
“还有这个李四,肺部有陈旧性钙化灶,说明他以前得过肺结核。这种体质容易复发,要提醒他注意营养,不能太劳累。”
高枫的声音里,没有了最初的抵触,反而带着一种投入工作的亢奋。
许念一边记录,一边点头:“我明天会把这些重点关注人员的名单和注意事项,整理出来,发给各连队。”
周牧远在窗外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去打扰。他看着灯光下许念专注的侧脸,她额前的几缕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偶尔会停下笔,捏捏自己酸胀的手腕,然后又继续投入地书写。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揉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这个女人,身上好像有一种魔力。她能让最顽固的兵蛋子乖乖刷牙,能让最高傲的天才医生甘心打下手,也能让他这颗习惯了钢铁和纪律的心,生出许多陌生的、柔软的情绪。
他转身,悄悄地走了。没过多久,警卫员小王提着一个暖水壶和一个搪瓷缸子,敲开了卫生所的门。
“许大夫,高医生,营长让送来的。”小王把东西放下,“营长说,天冷了,晚上喝点热的,别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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