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赵府。
时值深秋,皇城的秋意却仿佛比江南来得更肃杀些。庭中百年银杏的叶子早已落尽,嶙峋的枝桠刺向灰蒙蒙的天空,衬得这座位于内城黄金地段、门庭深峻的府邸愈发威严,也愈发……阴郁。
书房内,炭火烧得极旺,驱散了窗棂缝隙渗入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压抑。赵崇,当朝魏国公、太子殿下的亲舅舅、文渊阁排名第三的大学士,正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北境舆图前。他已年过五旬,面容清癯,下颌蓄着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短须,身着家常的藏青色锦袍,腰间只系一块温润无瑕的羊脂玉佩。乍看之下,像是一位饱读诗书、气质儒雅的文臣,只有那双微微眯起、偶尔掠过舆图上特定标记的眼睛,才泄露出几分久居上位、执掌权柄的深沉与锐利,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他身后,垂手侍立着两人。一位是府中首席幕僚,姓孙,面容干瘦,眼神精亮;另一位则是心腹侍卫统领,赵忠,身形魁梧如铁塔,面容刚毅,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内外功均臻上乘。
“……也就是说,延儿在州府,不仅没能拿下漱玉阁,反而折了通判这个重要的地方棋子,自己也不得不称病暂避,将经营数年的局面拱手让人?”赵崇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和,但每个字都像浸了冰水,带着刺骨的寒意。
孙幕僚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躬身道:“回国公爷,大致……是如此。公子本想借‘醉梦香’旧事拿捏那谢家子,顺便吞并漱玉阁,以充实我们在东南的财路和眼线。不料那漱玉阁的女东家林晚颇有些手腕,竟说动了李伯安(李御史)插手。李伯安此人……油盐不进,又得圣上些许信重,公子为免事态扩大,只得暂时退让。通判……是保不住了,公子已令其‘病故’,相关线索也已切断。”
“李伯安……”赵崇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冷光一闪,“一个靠着几分清名和运气爬上来的御史,也敢捋我赵家的虎须?看来是这些年,我们太过‘低调’了。”他顿了顿,又问,“那谢家小子,还有那个林晚,查清楚底细了吗?谢家……难道真的还有漏网之鱼,在暗中搅风搅雨?”
孙幕僚忙道:“谢瑢确系谢昀庶子,其母早逝,在谢家并不受重视,多年前便离京,据说是身患痼疾,外出求医养病。此前一直籍籍无名,直到在州府与漱玉阁合作,才稍露头角。至于那林晚,乃是犯官之后,家族败落,凭些许经商之能接手了濒临倒闭的漱玉阁,与沈家三公子沈千帆似有旧谊,沈千帆在州府对其多有回护。此次并购‘满堂娇’,亦是沈千帆主导。”
“沈家?”赵崇眉头微蹙,“沈半城……他们向来只做生意,不掺和朝堂之事。沈千帆此举,是单纯看好那漱玉阁,还是……沈家也有了别的心思?”
“依学生之见,沈千帆年少风流,或是对那林晚有些男女之情,故而相助。沈家整体应无意与我等为敌。只是……”孙幕僚迟疑了一下。
“只是什么?”
“只是,学生收到州府密报,提及一事,颇为蹊跷。”孙幕僚压低声音,“公子(赵延)安插在谢瑢身边的两个钉子,其中一个老仆,不久前‘急病暴毙’。另一个虽未暴露,但传递消息已受阻。更奇怪的是,谢瑢似乎身中剧毒,命在旦夕,正在四处寻求一种名为‘雪魄兰心’的奇药解毒。而约莫半月前,我们布置在西北的人,曾拦截到一份关于‘雪魄兰心’出现在碎叶城的密报,但随后药材被一伙身份不明但训练极其有素的人抢先一步购走,去向……疑似北境。”
“剧毒?‘雪魄兰心’?北境?”赵崇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孙幕僚,“为何现在才报?”
孙幕僚冷汗涔涔:“学生……学生也是刚收到北境那边辗转传来的消息,此前只当是寻常江湖争夺灵药,未敢惊扰国公爷。但结合谢瑢中毒、钉子出事,以及……公子在州府的挫败,学生觉得,此事或许并不简单。”
赵崇在书房内缓缓踱步,锦靴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几无声响。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零碎的线索拼凑起来。
谢昀的儿子,偏偏在他父亲当年查出黑水关隐秘的时候,出现在靠近北境的州府,还与一个颇有手段的女子经营起一个集青楼、雅集、情报(他早已怀疑“满堂风华”的性质)于一体的复杂势力。如今,此人又身中需要“雪魄兰心”才能解的奇毒,而这种药,偏偏可能落入了北境那边……
是巧合?还是……有人不想让他活?甚至,当年谢昀查到的,并没有被完全清理干净,留下了尾巴,如今被他的儿子捡了起来?
更让他心生警惕的是,赵延在州府的失利,看似是李伯安横插一手,但细细想来,那漱玉阁的林晚和谢瑢,应对得也太过“恰好”了些。他们背后,是否还有别的力量在支持?沈家?还是……朝中其他看他不顺眼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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