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里的水漫过石头时,会发出细碎的叮咚声。李秋月趴在湿漉漉的草坡上,听着这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像小时候娘纳鞋底时用锥子钻孔的轻响。后颈的伤口还在渗血,温热的液体顺着衣领往下淌,在草叶上积成小小的血珠,被晨露一浸,慢慢晕成淡红的雾。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块冰凉的石头,石头上覆着层滑腻的青苔,是被山雾和血水浸软的。这触感让她想起爹下葬那天,她摸过的那块墓碑,也是这样凉,这样滑,只是没这么腥。
“秋月!李秋月!”
大山的呼喊声从坡上滚下来,带着他那条伤腿特有的拖沓气。李秋月闭上眼,把脸往草里埋得更深。草叶上的露水钻进鼻孔,凉得她打了个哆嗦,后颈的疼却因此减轻了些,像有人用冰棱轻轻刮着骨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混着拐杖捣在泥地上的“笃笃”声。她感觉到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像要把骨头捏碎,是大山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没洗干净的鸡油。
“你他妈没死?”大山的声音抖得厉害,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恐惧,“吓死老子了……快起来!”
李秋月被他拽得翻了个身,天旋地转间,看见他那张肿得发紫的脸。他的额角破了块皮,是刚才被刘佳琪男人打的,血顺着眉骨往下淌,在眼睑上积成小小的红珠,像只充血的眼睛。
“看什么看!”大山见她不动,又开始骂,“还想让老子背你?告诉你,要不是怕你死在外面晦气……”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刘佳琪的男人举着扁担站在坡上,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着:“果然没死透!正好,今天把你们俩一起解决了!”
大山吓得手一松,李秋月重重摔回草里,后颈的伤口撞上石头,疼得她眼前发黑。她听见大山拖着伤腿往坡下爬,听见刘佳琪在坡上哭喊:“当家的别打了!会出人命的!”可那哭声里没有半分真切,倒像是在给男人加油。
扁担带着风声砸下来时,李秋月以为自己会像那棵被砍断的核桃树,咔嚓一声就断了。可预想中的剧痛没落下,却听见大山发出声惨叫。她费力地睁开眼,看见大山用后背挡住了扁担,那根粗硬的木头陷进他的皮肉里,像插进面团的筷子。
“你他妈疯了?”男人骂道,想把扁担拔出来,却被大山死死抱住腿,“佳琪是老子的女人!你想动她,先踏过老子的尸体!”
刘佳琪突然冲下来,不是拉架,而是往大山伤腿上狠狠踹了一脚:“大山哥你快松手!再这样他会打死你的!”她的鞋跟踢在夹板上,发出刺耳的裂响,大山疼得松开手,在泥里滚成了团。
男人趁机抽出扁担,又要往大山身上招呼,却被赶来的村民拦住了。是住在山坳里的王大爷,背着捆柴路过,见这边闹得凶,就喊了几个后生过来。
“干啥呢这是?”王大爷把烟杆往石头上磕了磕,烟锅里的火星溅在李秋月手边的血渍上,“都是一个山坳里住着,非要闹出人命才甘心?”
刘佳琪扑到王大爷怀里哭,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衣襟:“王大爷您可来了!大山哥他……他非要缠着我,秋月妹子劝架,还被他推倒了……”
“你胡说!”大山趴在泥里吼,血沫子从嘴角喷出来,“是你男人先动手的!是你踹断了我的腿!”
“行了行了,都别喊了。”王大爷皱着眉,指了指李秋月,“先把这丫头抬回去,她后颈的血都快流干了。”
两个后生七手八脚地把李秋月抬起来,她的身体软得像没有骨头,后颈的血顺着衣摆往下滴,在草坡上留下串暗红的点,像没长熟的野草莓。经过刘佳琪身边时,她闻到那股熟悉的雪花膏味,混着男人身上的酒气和大山的血腥味,恶心得她差点吐出来。
回到家时,日头已经爬到了头顶。王大爷让人去叫老中医,自己蹲在灶膛前抽烟,烟圈在李秋月脸前飘来飘去:“丫头,你也太实诚了。那种男人,那种日子,你图个啥?”
李秋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后颈的伤口被老中医用草药敷着,凉丝丝的,可心里那片麻木的地方却像着了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她想起王大爷的话,是啊,她图个啥?
图大山小时候塞给她的那块糖?图他第一次带她看核桃林时眼里的光?还是图他喝醉了说的那句“等我戒了赌就好好对你”?
这些念头像山涧里的碎石,硌得她心口发慌。她看见老中医给大山处理伤口,他那条伤腿的夹板已经碎了,露出里面错位的骨头,白森森的,像冬天冻在河里的冰碴。
“保不住了。”老中医摇着头,往伤口上撒草药,“得赶紧送镇上医院锯掉,不然会感染的。”
“锯掉?”大山发出杀猪似的嚎叫,“那老子不成废人了?不行!我不锯!”
刘佳琪不知什么时候跟了回来,站在门口抹眼泪:“大山哥你听大夫的吧,留得青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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