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坡的露水还没散透,李秋月已经提着竹篮在割猪草了。晨雾像掺了碎棉絮,裹着她身上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布料贴在腰间,勾勒出柔和却没了往日丰盈的曲线。她弯腰时,发间别着的那根桃木簪子轻轻晃动——那是大山刚娶她那年,在镇上当了半个月挑夫换的,如今木头上的包浆被岁月磨得发亮,却再映不出两个人的影子。
竹篮里的猪草已经堆得冒尖,可她还是机械地往里面添着。指腹被锯齿草划开了道细口子,渗出血珠,她却像没知觉似的,只盯着草叶上滚动的露珠。昨天傍晚的事像根生锈的钉子,扎在她心口,一呼一吸都带着疼。
那会儿她刚把晒在院坝里的玉米收进粮仓,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大山的声音。他很少这么晚回来,还带着酒气。她迎出去时,正看见刘佳琪站在门槛外,手里攥着块叠得整齐的蓝布帕子,指尖还沾着点面粉——是她前几天教刘佳琪做槐花饼时,落在刘家灶台上的那块。
“秋月姐,我……”刘佳琪看见她,脸一下子红了,帕子捏得更紧,指节都泛了白。
大山站在两人中间,左手还搭在刘佳琪的肩膀上,见了李秋月,手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来,喉结滚了滚,只憋出一句:“你咋还没睡?”
李秋月没说话,只是盯着刘佳琪手里的帕子。那帕子边角绣着朵小雏菊,是她怀着阿妹的时候,夜里就着煤油灯绣的。阿妹没留住,这帕子倒成了她为数不多的念想,上次去刘家借磨盘,落在那儿忘了拿,如今却成了别人手里的东西。
“帕子……”她刚开口,声音就发颤,只好清了清嗓子,“佳琪,那帕子是我的,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绣块新的。”
刘佳琪的脸更红了,忙把帕子往身后藏,嗫嚅着说:“我不是故意的,是大山哥帮我捡的,说……说让我先拿着。”
“我是怕你找不着,”大山急忙接话,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多大点事儿,值当这么较真?”
李秋月的心猛地一沉。他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以前她丢了根针,他都能在柴房里翻半个时辰帮她找,如今她的帕子落在别的女人手里,他倒觉得是她较真。
她没再争辩,只是转身往屋里走。粮仓的门还没关严,风吹进来,带着玉米的干香,却让她觉得浑身发冷。她听见身后刘佳琪跟大山说了句“那我先回去了”,然后是大山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像踩在她的心上。
夜里她没睡着。大山躺在旁边,呼吸很重,带着酒气,却没像往常那样,伸手把她往怀里揽。她背对着他,能感觉到他翻了几次身,却始终没碰她。窗外的月亮很亮,透过窗棂照在炕沿上,像铺了层霜。她想起刚嫁过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月夜,大山坐在炕边,给她讲山里的故事,说要一辈子护着她,让她不受委屈。那时候他的眼神多亮啊,像山里的星星,如今却只剩下躲闪和敷衍。
“秋月?”身后传来大山的声音,带着点迟疑。
她没回头,只是闭紧了眼睛。
“我跟佳琪……没别的事,”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就是她爹娘不在家,我帮着搭把手,你别多想。”
李秋月攥紧了身下的褥子,布料粗糙,硌得她手心发疼。她多想问问他,为什么帮刘佳琪搭把手,要搭到天黑还不回家?为什么刘佳琪做饼,要特意用她的帕子擦手?为什么他看刘佳琪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轻飘飘的“知道了,睡吧”。
她怕问了,连这仅存的一点念想都没了。
割完猪草回到家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院坝里空荡荡的,大山应该是去镇上拉化肥了——昨天他说过,今年的玉米该追肥了。灶房里冷锅冷灶,她放下竹篮,刚要生火,就看见门槛上放着个陶罐,上面盖着块干净的粗布。
她走过去掀开布,里面是半罐槐花饼,还带着点余温。饼的边缘有点焦,是刘佳琪的手艺——上次她教刘佳琪做的时候,刘佳琪总把火开得太大。罐底压着张纸条,是用铅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秋月姐,饼是我做的,你尝尝。大山哥说你爱吃甜的,我多放了点糖。”
李秋月捏着纸条,指腹把纸边都搓得起了毛。大山怎么知道她爱吃甜的?是她刚嫁过来那年,跟他说过一次,说小时候娘做槐花饼,总给她多放半勺糖。这么多年了,她自己都快忘了,他却记得,还告诉了刘佳琪。
她把陶罐抱进灶房,放在案板上,看着那些金黄的槐花饼,突然就没了胃口。她拿出个粗瓷碗,盛了半碗饼,端到院坝角落里的老槐树下——那是阿妹埋骨的地方。阿妹走的时候才三岁,发着高烧,山里的路不好走,等她和大山把大夫请来,孩子已经没气了。阿妹最喜欢吃她做的槐花饼,每次都能吃两个。
“阿妹,娘给你带饼来了,”她蹲在树下,声音轻轻的,“是佳琪阿姨做的,你尝尝,甜不甜?”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