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坠入黑暗
坠落。
无尽的坠落。
这是小骑士跳入古井之后唯一能够用来描述自己状态的词语——如果他拥有语言的话,如果他能够将感受转化为文字的话,如果他的存在中包含着那种能够命名和定义经验的能力的话。
但即便没有语言,即便没有思考,即便没有那些人类用来理解世界的工具,坠落本身仍然是一个无可否认的事实,是一个正在发生、持续发生、似乎永远不会停止发生的现实。
最初的几秒钟——或者说,在时间还有意义的那个短暂阶段——小骑士能够感受到风。
那风是向上吹的,是由坠落的速度产生的,是空气被他的身体挤压、推开、强迫让路时形成的气流。那风很猛烈,吹动着他的披风,让那块黑色的布料在身后疯狂地飘扬,发出呼呼的声响,像是某面旗帜在狂风中挣扎,像是某只受伤的鸟儿在试图飞翔。
风吹过他的身体,吹过他白色的外壳,带走了体表的温度——如果他拥有体温的话。那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既让人想起在呼啸悬崖上行走时的经历,又完全不同,因为这一次他不是在对抗风,不是在试图保持平衡,而是在与风一起运动,在让风成为坠落的一部分,在顺从而非抵抗。
在那最初的几秒钟里,小骑士还能看见井壁。
那是光滑的石壁,在萤火虫灯微弱的光芒照耀下呈现出灰白色的表面。石壁上没有任何突起,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裂缝,没有任何能够减缓或停止坠落的东西。它们只是在那里,冷漠地,静默地,像是某种见证者,像是某种记录这个坠落过程的装置,像是某种不带任何情感和判断的存在。
石壁在向上移动——不,是小骑士在向下移动,但从他的视角来看,整个世界都在向相反的方向运动。那种视觉错位很奇特,很迷惑,让人——如果小骑士算是的话——难以确定究竟是自己在动还是世界在动,究竟是自己在坠落还是世界在上升。
井壁上偶尔会出现一些痕迹——可能是某种工具留下的刻痕,可能是岁月侵蚀形成的纹路,可能是某些生物在此处留下的印记。那些痕迹很快就从视野中消失,被速度和黑暗吞没,来不及被仔细观察,来不及被理解和解读,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一个转瞬即逝的存在证明。
然后,光开始变弱了。
不是萤火虫灯的光——那些被囚禁在玻璃球体中的微小生命仍然在努力发光,仍然在履行它们照明的职责。变弱的是来自上方的光,来自井口的光,来自地表世界的那最后一点光明。
那光芒在小骑士的上方,像是一个逐渐缩小的圆形出口,像是某个正在关闭的眼睛,像是某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正在缓缓合上。起初它还很明亮,能够照亮整个井道,能够让小骑士清楚地看见周围的一切。但随着坠落的继续,随着距离的拉长,那光芒变得越来越暗淡,越来越遥远,越来越像是某个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幻觉。
小骑士抬头看着那个逐渐缩小的光点。
在那光点中,他能够看见天空——或者说,德特茅斯上方那片灰暗的、被云层覆盖的、看不见星辰的天空。那是他对地表世界的最后一瞥,是他与那个充满风雪和荒凉的世界的最后联系,是某种告别的象征。
那光点越来越小——从一个巨大的圆形,缩小到盘子的大小,再缩小到硬币的大小,然后是针尖的大小,最后,它完全消失了。
黑暗吞没了一切。
这不是普通的黑暗,不是夜晚的黑暗,不是闭上眼睛时看见的那种黑暗。这是绝对的黑暗,是完全的黑暗,是一种连这个形容词都显得不够准确的虚无。
在这样的黑暗中,视觉失去了意义。眼睛——或者小骑士用来感知世界的那两个深邃空洞——无法捕捉到任何信息,无法看见任何东西,甚至无法确认自己是睁开还是闭上。看与不看没有区别,因为无论如何都只有黑暗,都只有虚无,都只有那种让人怀疑自己是否还存在的绝对空白。
只有萤火虫灯还在发光。
那些微小的生命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格外珍贵,格外像是某种奇迹。它们的绿色荧光成为了小骑士唯一的光源,唯一的视觉锚点,唯一能够证明这个世界还没有完全陷入虚无的证据。
但即便是萤火虫灯,它的光芒也只能照亮极其有限的范围——小骑士能够看见自己的手,能够看见手中握着的灯,能够看见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但除此之外,周围的一切都被黑暗吞没了。井壁消失了,不是因为它们不存在,而是因为光芒无法抵达那么远的距离。上方消失了,下方也消失了,只剩下这个被微弱荧光照亮的小小空间,像是宇宙中唯一一个还存在光明的地方,像是黑暗海洋中一个孤独的岛屿。
时间也开始变得奇怪了。
小骑士不知道自己已经坠落了多久。
一分钟?十分钟?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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