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刚敲过，长安西门校场的火把就燃成了一条火龙。积雪被马蹄踏得粉碎，混着泥浆在冻土上碾出深浅不一的坑，玄甲军的龙旗插在校场中央，旗角被寒风扯得猎猎作响，映得士兵们的甲胄泛着冷光。王保保勒马立在高台上，银白铠甲上的霜花还没化，腰间的弯刀斜挎着，刀鞘上的狼头吞口在火光下闪着寒芒。

“将军！骑兵营全员集结完毕，共八千三百人！”副将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禀报，甲叶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校场上格外清晰。

王保保抬手压了压头盔上的红缨，目光扫过台下密集的骑兵。这些人里，有跟着他从漠南杀过来的老弟兄，也有香积寺战后收编的林缚旧部——议事殿里韩通提醒的“内鬼隐患”，他一刻没忘。“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像淬了冰，“按百人为队，分批上前，我要逐一验看。”

第一队骑兵策马出列，马蹄踏在冻硬的校场上，发出整齐的“笃笃”声。王保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突然高声喊出两个字：“漠南！”

骑兵们几乎同时勒住马缰，齐声回应：“猎狼！”声音洪亮，震得高台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王保保的目光在队列里扫过，见每个人都神色坦然，才抬手示意：“验甲，过！”

这是他和漠南旧部约定的暗号。当年在克鲁伦河打瓦剌，他们就靠这暗号区分敌我，如今用来甄别林缚旧部，再合适不过。林缚的军队从不涉足漠南，自然不可能知道这藏在血与火里的口令。

第二队刚上前，王保保的目光就钉在了队尾的一名骑兵身上。那人身穿玄甲，却故意把头盔压得很低，双手攥着马缰，指节发白。“漠南！”王保保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威慑力。

队列里的骑兵齐声回应“猎狼”，唯独那名骑兵迟了半拍，声音含糊不清。王保保冷笑一声，抬手一指：“你，出列！”

那骑兵浑身一僵，迟迟不肯动。旁边的两名亲兵立刻策马上前，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他慌了神，突然拨转马头想逃，却被亲兵甩出的绊马索缠住马蹄，“扑通”一声摔在雪地里，甲胄摔得发出闷响。

“搜！”王保保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亲兵上前扯开他的甲胄，从内衬里搜出一块木牌，上面刻着“林缚亲卫”四个字——是林缚旧部的身份标识。

“将军饶命！我只是被裹挟进来的，绝不敢反！”那骑兵趴在雪地里，连连磕头，额头撞在冻土上，渗出血来。

王保保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弯刀出鞘，刀锋贴着他的脖颈：“议事殿上，陛下说过，只要安分守己，既往不咎。可你藏着身份混在骑兵营，是想等袭粮时倒戈，还是想趁夜烧了咱们的马厩？”

那骑兵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王保保手腕一翻，弯刀收回鞘中：“拖下去，和其他可疑之人关在一起，等平叛后再按军法处置！”

校场上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原本还有些骚动的士兵，此刻都挺直了腰杆，目光不敢有丝毫闪躲。王保保重新跳上高台，继续点兵，“漠南”的口令一次次响起，回应声越来越齐整，再也没人敢迟疑。

轮到扩廓帖木儿所在的队时，王保保特意多看了两眼。这位曾追随林缚的年轻将领，此刻正昂首坐在马背上，玄甲擦得锃亮，马刀斜挎在腰间，眼神比火光还要亮。“漠南！”王保保喊出口令。

“猎狼！”扩廓帖木儿的回应比其他人更响亮，他甚至抬手行了个军礼，目光直视王保保，没有丝毫闪躲。

王保保跳下高台，走到他的战马旁，手指敲了敲他的护心镜——那是块新换的铜甲，边缘还带着打磨的痕迹。“你的旧甲呢？”他问。

“回将军，旧甲在香积寺之战中被明军的火炮震裂，怕误了战事，换了新的。”扩廓帖木儿翻身下马，声音坦然，“将军若不信，可查军备册，新甲是从兵器监领的，有记录。”

王保保没查记录，反而摸了摸他的马——这匹乌骓马毛色油亮，马蹄裹着厚实的麻布，显然是精心照料过的。“你随林缚多年，为何不等他复位，反而来投我？”他突然问，声音压低了些，只有两人能听见。

扩廓帖木儿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又亮起来：“林缚陛下仁厚，但他不懂，如今的天下，需要的是能守住安稳的人。香积寺战后，百姓流离失所，是陛下（林瑾）开仓放粮，是将军您守着漠南不让瓦剌来犯。我追随的不是某个人，是能让天下太平的旗帜。”

王保保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好小子，有点骨气。上马吧，好好表现，别让我失望。”

点兵持续到天蒙蒙亮，雪停了，东方泛起一抹淡红。王保保站在高台上，看着被押下去的三十七个可疑士兵，又看了看台下剩下的骑兵，高声道：“经过甄别，共剔除林缚旧部余孽三十七人，余下八千二百六十三人，都是可用之兵！但——”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严厉，“咱们要去奇袭粮道，只能带精锐中的精锐！接下来，验装备，查战马，不合格的，一律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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