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子的事算是了结。
可我心里头,没觉得轻松多少。
那枚从井里捞上来的顶针,还在搅得我不得安宁。
我坐在自家门槛上,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可我身上一阵阵发冷。掌心的烙印,从梳子潭回来后就一直隐隐作痛,不烫,是一种绵长的、细细的、像有针在皮肉底下慢慢挑的疼。我摊开手看,那个“圈加点”的印记,颜色好像真的更深了,墨黑墨黑的,边缘那些细丝一样的纹路,似乎又在往外爬。
它在长。跟着我知道的事情一起长。
我掏出那枚顶针。它在太阳底下泛着黯淡的光,透着一股阴气。裂缝像一道歪扭的疤痕,横在中间。旁边那个“圈加点”的记号,刻得比牛角梳上的深,笔画也粗糙,像是用很钝的刀子,一下一下硬凿出来的。
最扎眼的,是旁边那个字——“救”。
笔画歪斜,用力很深,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几乎要划破顶针的边缘。写字的人,当时是啥心情?绝望?急疯了?还是……最后一搏?
我盯着那个字,看了很久。看得眼睛发花,那字好像在我眼前动了起来,扭动着,要钻进我眼睛里。
“救”谁?
花玉嫂?可花玉嫂已经死了,死在井里,魂还在那。救不了了。
那还能救谁?花金姑?她也死了,魂在梳子潭,现在梳子还她了,也算……安生了?
那这顶针,为啥还在我这里?为啥上面这个“记”,和我掌心的,一模一样?
还有,这顶针,是谁的?
这个问题一冒出来,我掌心的烙印就猛地刺痛,像被针扎。
得解决顶针的问题了。
我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成海哥。他懂得多,可能有办法解决。可他上次说了,有些事,知道多了没好处。而且他看我的眼神,总带着那种……欲言又止的担忧。我再拿这邪门的顶针去问他,怕是又要听他劝我“熄了心里那把火”。
可我这火,咋熄?
娘还没找着,有妹也没音信,现在又扯出这堆神神鬼鬼、要人命的东西。我这火,早不是想熄就能熄的了。
我在路边蹲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去成海哥家。
我想起艮午哥,他是个手艺精湛的木匠,尤其寿木(棺材)做得远近闻名,还是南摩先生。他年纪不大,但见识很广,经常被人请去做寿木,一去就是十天半月,什么稀奇古怪他没听说过?
恰好艮午哥还在家,我站在门口,“阿土”了一声。
听到我这个特殊的声音,他出来了。
“哦,进来坐。脚咋了?”
我进屋坐下,艮午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乌江牌香烟,抽出一支装我。我没有烟瘾,但我接过来,拿着烟“阿土阿土”地自言自语一番,然后放在鼻子边闻了闻,很香。我向艮午哥竖起一根大拇指。他笑了笑,又拿过打火机帮我把烟点燃,看着我陶醉地抽了一口,他也把大拇指竖起来,那意思好像夸我。
他自己也点了一根,然后比划起来,问我,娘找得咋样了。
我苦笑了一下,把头低了下去。
艮午哥可能意识到不该问这个问题,于是没有再问,而是专注地抽起烟来。
半晌,我从怀里掏出那枚顶针,小心地放在他面前。并手舞足蹈地告诉他这枚顶针的来历,他拿起来,举到眼前,对着光,仔细地开始研究。
大体看了一遍后,他用手摸了摸那两个字。
放下顶针,他表情严肃地看向我:“这顶针……不是寻常纳鞋底、缝衣裳用的。”
“那是干啥用的?”我赶紧比划。
他用指甲抠了抠顶针上那个“记”的凹痕,又摸了摸那道裂缝,他告诉我:“这材质,不是纯银,掺了别的东西,沉,硬。这做工,也粗糙,像是赶时间弄出来的,没好好打磨。还有这个记号……”他指着那个“圈加点”,“这不是装饰,是硬刻上去的,刻得很深,是怕磨掉了。”
他再次把目光注视在顶针上。
待我抽完两口烟,他才把目光移向我,谨慎地又比划起来:“这东西,像我听别人讲的……‘行里’人用的。”
“行里?”我表示没明白。
他比划:“就是有些见不得光的行当。早些年,兵荒马乱,后来也不太平,有些行当……嗯,比如走‘货’的,他们里头,有些人会用特定的东西当‘信’,也当‘记’。一来是自己人认得,二来……是给‘货’做记号。”
“货?”我比划着,心里隐隐猜到什么,但不敢确定。
“就是人。”
艮午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大姑娘,小媳妇,娃崽……被他们弄走的,都叫‘货’。不同的‘货’,不同的来路,去不同的地方,有时候就用不同的‘信物’或者记号来分。你这顶针……我看着,有点像。”
艮午哥凭着他的广闻博见,认为这枚顶针是“信物”。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这个‘救’字呢?”我指着顶针上那个刺眼的字,手在发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