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针的事,像根鱼刺,卡在我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艮午哥的话,还有脑子里那些吓人的画面,搅得我一夜没合眼。
天刚亮,我就揣着那枚冰凉的顶针出了门。脚踝还疼,但心里那点怕,比脚踝痛还难熬。我得把顶针未完的事弄明白。
成海哥不能再找了。幺爷爷、老婆婆他们,知道的也就那么多了。
我漫无目的地在寨子里晃悠,来到塘边时,看见岸边有一个人坐在那里,脸朝着池水上空,正聚精会神地在那里抽烟。这不是胡胜赢爷爷吗?他怎么在这里。
胡胜赢爷爷住在隔壁寨子,他那里只住了两户人家,另一户是胡胜清。他们是兄弟。
胡胜赢爷爷貌相像尊佛,面带微笑,皮肤白里透红,脸阔嘴巴大。他是个手艺人,除了木工活,打灵房、打马(均为用篾、竹子、各种有色草纸给逝者做的房子、坐骑)都精通。他怎么在这里呢?
我赶紧过去,站在他旁边“阿土阿土”地向他打招呼。
听到我的阿土声,胡胜赢爷爷赶紧把烟杆从嘴里拿出来,转头,笑着看向我。我在他身旁坐下,他拿出烟袋示意我抽不抽烟,我看着他摇了摇手。
我对他的烟不感兴趣,但我对他的特别感兴趣。
胡胜赢爷爷平时不是给阳间人修房建屋,就是给去了阴间的人弄这弄那的花草。经手过多少红事、白事,见证过多少嬉闹、哭丧,多少人家的兴旺、不堪、最说不出口的隐秘,他都了如指掌。
我满脸堆笑地“阿土阿土”着和他拉近距离。热络后,从怀里掏出那枚顶针,比划着请帮忙看看。
起初,他没在意,可能觉得这玩意谁家没有。但在我比划告诉他,这不是普通的顶针时,他才在意起来。
“哪来的?”她一边拿过顶针一边问。
我比划:“井里。桥洞娅那口井。”
胡胜赢爷爷“嗯”了一声。
等他端详了一会,看到顶针上的字,脸色严肃起来。
“‘救’?谁救谁?拿啥救?”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问我,“这世道,有些事,沾上了,就救不了。有些人,落进去了,就出不来。”
胡胜赢爷爷像是很熟悉这个东西,他最后给出结论——
“这东西,是‘扣’。”
“扣?”
我表示不明白。
他于是给我解释——
“扣人的‘扣’。”
“早年间,有些走阴窜阳的行当,摆弄活人,也摆弄死人。摆弄活人,得有‘扣’,扣住了,才听话,才跑不掉。这顶针,就是‘扣’的一种。给女人戴手上,扣住了,魂就懵了,认打认骂,认命。”
我听得浑身发冷。扣人的“扣”……所以花玉嫂她们,是被这东西“扣”过?
“那这个‘记’呢?”我指着顶针上那个“圈加点”。
他眯起眼,不慌不忙地抽口烟:“这记号……是‘锁扣’。普通的‘扣’,是让人懵。加了这‘锁扣’,就不光是懵了,是‘钉’住了。魂钉死在身子里,肉身子就算烂了,臭了,魂也走不脱,还得跟着,受着。是最狠毒的玩意。”
我摊开自己的手掌,把那个一模一样的烙印又亮给他看。
胡胜赢爷爷看到我掌心的烙印,脸色大惊。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劲大得惊人。
“这‘锁扣’……种你身上了?”
“谁干的?什么时候?”
我被他抓得生疼,也被吓得不轻。我比划着,含糊地说可能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胡胜赢爷爷继续盯着我的掌心,又看看地上的顶针,慢慢松开了手。
“你这家伙……惹上大麻烦了。”
他喘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这‘锁扣’在长,它在吸你的精气,你的念想。等它长满了,长熟了……你就不是你了。”
“那……那咋办?”我比划着,手心开始冒汗。
胡胜赢爷爷摇摇头:“我没那本事。下‘锁扣’的人,道行不浅。这顶针上的,是死‘锁’,钉死人的。你身上这个,是活‘锁’,要活活把人熬成它的‘养料’。”他顿了顿,看向我,“你想弄明白这顶针的事,是不是?”
我用力点头。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告诉我:“这‘锁扣’,不是一个人弄得出来的。得有‘下锁’的,还得有‘养锁’的。‘下锁’的,是那些黑了心肝的人贩子。‘养锁’的……是这山,这水,这地方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怨气、晦气。”
他指了指身后烂藁件方向:“石龙洼那边不是有个回水湾吗?那里的水是倒着流的,老话说那是‘收脏纳晦’的地方。早年有些处理不干净的‘脏东西’,见不得光的‘孽债’,都悄悄往那儿送。这顶针,要是从井里来的,那井通着地下河,地下河……说不定就通着那回水湾。你要真想‘问’,就去那儿,拿着这顶针,‘问’那湾里的水。看它肯不肯告诉你点啥。”
他说完,找他做事的人恰好也到了,原来半坡上有人找他“装门”(方言,做门之意)。他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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