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断龙岭走出,又行了七八日,三人终于来到了一处三岔路口。
一条路,向东。路的尽头,是秦国曾经最富庶的关中平原,是那座如今已被赵人铁蹄践踏、更名为“邯郸西都”的故国都城,咸阳。
另一条路,往南。通向秦国最偏远、也最贫瘠的南境,那里,山高林密,瘴气横行,自古便是流放罪臣之地。
赢玄勒住缰绳,下意识地,望向了东方。
尽管赢玄的心中,早已被吴长生先生那番“为万世开太平”的宏愿所填满,但咸阳,依旧是赢玄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那里,有赢玄的宗庙,有赢玄的王陵,有赢玄的……家。
白暮,则是一脸的漠然。对于白暮而言,天下之大,处处皆是仇寇,往东,还是往南,并无分别。
“先生,我们,是往东,去收拢旧部吗?”赢玄终究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
吴长生立马于旁,闻言,缓缓摇了摇头。
“不。”
吴长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却轻易地,便将赢玄心中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浇灭。
“殿下,如今的咸阳,是一座死城。”吴长生看着赢玄,继续说道,“更是一座陷阱。赵国那位以‘武安’为号的大将军,绝非庸人。咸阳城中,至少有二十万大军枕戈待旦。此刻回去,无异于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吴长生伸出手,指向了那条通往南方的、荒凉的土路。
“我们去,南郑。”
“南郑?”
听到这个名字,赢玄的脸上,露出了比听到“二十万大军”还要震惊的神情。
“先生,您说的,可是那个……因为一场大瘟疫,而被废弃了十多年的‘鬼城’,南郑?”
对于南郑,赢玄并不陌生。赢玄在宫中读过的秦国郡县志上,对那座城,有过极为详尽的记载。
南郑,曾是秦国南境最大的一座雄城。其城,由前朝一位极擅守御的名将所建,背靠秦岭天险,城墙高厚,又有汉水环绕,是天下闻名的、易守难攻的坚城。可就在十二年前,一场不知源头的恐怖瘟疫,席卷了整座城池。据说,那场瘟疫,让城中近十万军民,在短短三个月内,死伤殆尽。侥幸活下来的人,也尽数逃离。自那以后,南郑,便成了一座人人谈之色变的“鬼城”,再也无人敢踏足半步。
去那样一座被死亡笼罩的空城?图什么?
吴长生似乎是看穿了赢玄心中的疑惑,只是淡淡一笑。
“殿下,争天下,如逆水行舟。第一步,不是想着如何去赢,而是要想着,如何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吴长生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再次画出了那副早已烂熟于心的天下舆图。
“殿下请看。”吴长生的树枝,点在了南郑的位置,“南郑,地处秦、荆、蜀三地交界。其城,背靠秦岭天险,只需少量兵力,便可封锁入蜀的通道。其东,可顺汉水而下,直取荆国腹地。其北,则可越过秦岭,与关中平原,遥相呼应。”
“此城,乃是当之无愧的兵家必争之地。”
赢玄皱着眉,说道:“先生所言,赢玄明白。可如今的南郑,是一座死城,更是一座疫城。我们去了,又能如何?只怕,不等赵人打来,我们自己,便先被那城中的瘟疫,吞噬殆尽了。”
“殿下,你只看到了其一,未看到其二。”吴长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正因为它是一座‘鬼城’,所以,它才是一座真正的‘空城’。”
“赵人,看不上这座被瘟疫污染的废城。荆国,自顾不暇,更不敢招惹这不祥之地。天下七国,似乎都已将这座曾经的南境雄城,彻底遗忘了。”
“殿下,您想一想。”吴长生看着赢玄,循循善诱,“一座城池坚固、地势险要,却又被天下人所遗忘的无主之城,对于一无所有、正被天下强敌追杀的我们而言,还有比这,更完美的起点吗?”
赢玄的心,猛地一跳。赢玄似乎,有些明白了。
“可……可那瘟疫……”
“至于瘟疫……”吴长生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他看着赢玄,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反问道,“殿下,你忘了,我是谁了吗?”
一句话,便让赢玄所有的疑虑,烟消云散。
是啊。
自己眼前这位先生,可是能与白鹿对弈、能让灵猿献果、能凭空变出神异典籍、能一夜之间便通晓天下万般学问的……活神仙!
区区凡俗的瘟疫,又如何能难得住他?
赢玄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巨大的羞愧。先生早已为自己,铺好了所有的路,可自己,却还在为眼前的些许困难,而瞻前顾后。
赢玄想起了那夜在山谷中,自己立下的誓言。
也想起了,吴长生先生与自己的约法三章。
“用我,便要信我。”
这是先生的考验,也是自己身为君主,必须迈出的第一步。
赢玄深吸了一口气,不再有半分犹豫,对着吴长生,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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