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的日头晒得人脊背发疼,万山城的重建已进入第二十日。东门城墙的缺口早已用新砖垒实,工匠们正踩着脚手架,给墙顶铺新的木梁;城南的空地上,十几间民房的骨架已立了起来,妇女们抱着晒干的茅草往屋顶上铺,孩子们则在一旁追逐打闹,笑声里终于有了几分往日的鲜活;粮库前的晒场上,新收的杂粮摊了满满一地,吴文才带着几个文书,蹲在粮堆旁清点数目,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直到一阵突兀的锣鼓声,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
“咚!咚!锵!”锣鼓声从城外的官道传来,起初还模糊,片刻后就变得清晰,带着一种与这残破城池格格不入的张扬。正在修城墙的工匠停下了手里的锤子,抬头往城外望;铺茅草的妇女直起腰,抱着茅草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晒场上的吴文才皱起眉,示意文书去打探消息,自己则快步往东门城楼赶。
城墙上的哨兵早已看得清楚,对着城下大喊:“大人!城外有队伍!打着朝廷的旗号!”
刘飞刚从工坊查看完新铸的铁炮,手里还沾着铁屑,闻言立刻往东门走。他登上城楼,顺着哨兵指的方向望去——官道尽头,一队人马正缓缓走来,约莫两百人,前面是举着“明”字旗和“钦差”牌的仪仗兵,个个穿着崭新的红色号服,腰悬弯刀,步伐整齐;中间是一顶八抬大轿,轿身裹着明黄色的绸缎,四角挂着鎏金铃铛,走一步响一声,格外扎眼;后面跟着的卫兵,骑着高头大马,马身上的鞍鞯绣着祥云纹,一看就是京城里来的制式。
这队人马走在坑洼的官道上,像一条鲜艳的锦缎,铺在满是泥泞和车辙的土地上,刺眼得很。
“朝廷的人?”赵青站在刘飞身边,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右腿的伤还没完全好,站久了就隐隐作痛,可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城外的队伍上,“咱们守了这么久,联军都快打进来了,朝廷没派一兵一卒,现在倒派人来了?”
刘飞没说话,只是紧盯着那队人马。他见过朝廷的兵,当年流民潮时,他曾带着人去附近的县城求助,可县衙里的官兵不仅闭门不出,还对着流民放箭。后来联军攻城,他派人往州府送信求援,信送出去就石沉大海,如今仗打完了,朝廷的人倒“及时”地来了。
城楼下的军民早已围了过来,起初还带着几分好奇,可看清那明黄色的轿帘和崭新的仪仗,脸上的好奇渐渐变成了冷漠,甚至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恨意。一个正在搬砖的老兵,放下手里的砖,往地上啐了一口:“朝廷的人?早干什么去了?老子的兄弟死在缺口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来?”
他身边的年轻士兵跟着点头,眼里满是愤愤:“就是!张队正、赵三哥,还有那么多弟兄,都是被联军杀的!要是朝廷早点派兵来,能死这么多人?”
人群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像滚雷一样在城楼下蔓延。张猛的妻子李氏抱着小猛,站在人群最前面,望着城外的队伍,嘴唇抿得发白——她男人死在西城缺口时,怀里还揣着给小猛买糖的碎银子,那时候她多希望能有援军来,可等来的只有联军的刀和火,现在朝廷的人来了,却只能对着一座满是白幡的城池耀武扬威。
“娘,那些人是谁啊?”小猛拉着李氏的衣角,仰着小脸问。李氏把儿子往怀里搂了搂,声音发颤:“是城里来的官,可他们来晚了,没能救你爹。”
城外的队伍已走到离城门不足百步的地方,轿子停下,一个穿着锦袍、腰系玉带的太监从轿里走了出来。他约莫四十岁,脸上没什么胡子,皮肤白得像抹了粉,三角眼扫过城门,目光在残破的城墙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他身后的亲兵立刻上前,对着城门大喊:“万山县令刘飞何在?京城钦差王公公驾到,手持圣旨,速开城接旨!”
那喊声尖利,像指甲刮过木板,听得城楼上的士兵眉头直皱。刘飞深吸一口气,对着身后的亲兵说:“开城门,我去接旨。告诉下面的弟兄,不许闹事。”
城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刘飞带着赵青和几个亲兵走了出去。他没穿官服,依旧是那件沾着铁屑的粗布短褂,裤脚卷着,露出小腿上还没愈合的伤疤,与对面衣着光鲜的太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太监见他这副模样,三角眼眯了眯,语气里带着倨傲:“你就是刘飞?”
“正是。”刘飞微微拱手,没有下跪——按规矩,接旨需跪拜,可他看着眼前这张养尊处优的脸,想起城内外死去的军民,膝盖就像灌了铅,弯不下去。
王太监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脸色沉了沉,从身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展开时故意让圣旨上的龙纹对着刘飞,尖声道:“圣意在此,你竟敢不跪?”
城门口的军民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刘飞身上。有的攥紧了拳头,有的往前凑了凑,生怕他受委屈。赵青悄悄往刘飞身边挪了挪,手按在腰间的刀上,只要刘飞一声令下,他就敢冲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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