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雾已起。
镜湖沉在墨色天幕下,像一块浸足了浓墨的黑玉,静卧在沈府后山的阴影里。水波凝滞如冻,却泛着一层妖异的紫晕,顺着湖面涟漪般扩散,将岸边石阶、枯枝都染得发暗。浓雾从湖心汩汩涌出,不是寻常的莹白,而是带着点灰蒙的乳白,沾在皮肤上凉得发黏,像刚从湖底捞起的棉絮。它贴着水面缓缓蔓延,无声无息地缠上残碑的裂痕,漫过石阶的缝隙,将整片区域拖进一片虚实难辨的朦胧幻境里。
风停了。
连虫鸣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有那雾,在动。
它不像自然雾气那般杂乱无章,反倒带着某种有迹可循的意识——时而聚成模糊的人形,肩颈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有人披着重纱静立;时而散作游丝,顺着空气流转,掠过陆野指尖时,竟带着一丝类似叹息的凉意。那是在试探,也是在等待,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兽,正无声观察着眼前的猎物。
陆野站在湖岸边缘,靴底碾过湿漉漉的青草,溅起细碎的水珠。掌心的红印正微微发烫,像揣着一颗温热的火星。他刻意放缓呼吸,藤蔓的细小红根从脚底悄然钻出,顺着泥土的缝隙往下延伸,与星野花深埋地下的根系网络紧紧相连。瞬间,无数细碎的感知顺着根系涌来:湖底能量的低频震颤、土壤里星野花根系的微弱搏动,还有……那团雾中传来的、微弱却清晰的意识波动,像隔着一层薄纱的低语。
“它来了。”他低声道,声音压得很低,却在死寂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肩上的阿毛猛地竖起耳朵,金色的瞳孔收缩成细线,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它小小的身体绷得笔直,爪子死死抓着陆野的衣领——它能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存在。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雾中,确实藏着一个“人”形轮廓,静得像一尊雾塑。
没有脸。
没有五官。
只有一团灰白的轮廓,披着像残破长袍般的雾气,静静伫立在湖心的浅滩上,朝着陆野这边“望”来。
——那是无面影。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实体现身。
三日前,它还只是梦境里转瞬即逝的幻象、监控画面中模糊的残影,或是有人在濒死边缘瞥见的一瞬错觉。可如今,它就站在那里,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以雾为躯、以执念为魂的实体存在,每一缕雾气的流动都带着刻意的意味,仿佛有双无形的眼睛,正牢牢锁定着这片区域。
“沙沙——”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带着湿滑青苔的黏腻感。陆野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沈星,那股淡淡的、属于星野花的清香,他早已熟记于心。
沈星赶到时,正撞见这诡异的一幕。她本是被锁骨处的胎记灼痛惊醒,那痛感尖锐又灼热,像有根烧红的细针在反复穿刺。胸口压着一块无形的巨石,闷得连呼吸都带着疼,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一句陌生的低语:“回来……快回来……”那声音裹着浓浓的悲戚,仿佛跨越了时空的召唤,勾得她心脏阵阵抽痛。她再也无法安睡,循着那股强烈的牵引感起身,穿过寂静的花园小径,踏过湿滑的青苔石阶,直到脚步戛然而止在湖边。
视线所及之处,世界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声音。雾气缭绕中,陆野的背影挺直如松,掌心泛着淡淡的红光,而湖心那团没有面容的“人”,正无声地与他对峙。
沈星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心脏猛地缩紧,连指尖都泛起了凉意。下一秒,锁骨处的胎记猛地一烫,像是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竟开始不受控制地自发跳动,与湖心那团无面影产生了微弱却清晰的共鸣。那感觉很奇妙,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与另一个自己相连,带着熟悉的暖意,又藏着难以言喻的悲戚,顺着血液流淌到四肢百骸。
“你感觉到了?”陆野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它没有恶意……至少现在没有。”
“你怎么知道?”沈星上前一步,指尖微微发颤,声音里藏着难以掩饰的震惊,“它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野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但我能确定,它记得我父亲的事。”他顿了顿,补充道,“每一次我靠近镜湖,它都会出现,用雾在石壁上留下字迹……起初我看不懂,后来才发现,那些歪扭的刻痕,是被加密的记忆碎片。”
说着,他抬手一指湖畔的石壁。
沈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潮湿的岩面上,赫然浮现出几道浅浅的刻痕,像是被人用指尖反复划过,字迹模糊却依稀可辨:
> “守门人之子,勿触归墟。”
> “双生契未定,轮回不可启。”
> “她快醒了。”
最后一个“醒”字,笔画扭曲得近乎狰狞,像是书写者在极度痛苦中刻下的,边缘还残留着雾气凝结的水珠,顺着石壁缓缓滑落,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湿痕。
沈星的心头骤然剧震,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她喃喃自语,眼神里满是疑惑,“谁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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