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完全散去,阿勒河谷的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植物汁液和泥土的味道。约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脚下的草叶挂着沉重的露水,打湿了他粗麻裤腿。他停下脚步,眯起眼睛望向眼前无边的田野。
麦子是沉甸甸的金黄,麦穗饱满得弯下了腰,密实得像一堵墙。旁边的燕麦颜色浅一些,在晨风中泛起细碎的波纹。豌豆藤纠缠在燕麦秆之间,翠绿的豆荚鼓胀着。坡地那边,则是深绿一片的地瓜田,叶子匍匐着,覆盖了垄起的土埂。
丰收的景象足以让任何庄稼汉心跳加快,但约翰黝黑的脸上皱纹却挤得更深了。这是个甜蜜的麻烦,丰收的规模超出了往年的记忆,而庄园里的人手,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
他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轰鸣,那是河谷下游水力锻锤昼夜不停的声音,在为外城的建设锻造铁件和水管。玻璃工坊的烟囱冒出的烟柱,在无风的早晨笔直地升起,他们似乎在挑战更大尺寸的平板玻璃。造纸工坊和纺织工坊同样吞掉了大量人手。杨亮老爷把识文断字、手脚灵巧的庄客都优先填进了那些地方。留在土地上的,像他这样不擅长新工匠活计的老派人,就得挑起别的担子。
杨亮把组织秋收的事全权交给了他。乔治的弟弟,最早跟随杨家的那批人之一,四十出头,除了种地,别无所长。他清楚自己的位置,也感激这份信任。
他捏了捏手里杨亮批的条子,转身走向河口集市外围那片低矮的窝棚区。这里的景象与整齐的庄园核心区截然不同。简陋的窝棚用木头、泥巴和茅草搭成,排列得还算整齐,但生活痕迹杂乱。空气中飘散着炊烟、人畜和生活垃圾混合的气味。
十几个人已经等在窝棚间的空地上,男男女女,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他们大多是前些年逃难来的流民,或者从附近领主地盘上跑来的自由民。庄园筛选后,允许他们在这里落脚,靠着给庄园干些搬运、清扫、打下手的体力活,换取食物、粗布和日常用品。他们是庄园的临时工,是劳力储备,也是庄园扩张过程中吸纳的新血。
看到约翰过来,人群里一阵轻微的骚动,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期盼。秋收意味着至少十天半月的稳定活计,意味着能吃饱饭,还有额外的粮食和布匹作为报酬。
约翰清了清嗓子,他不习惯对这么多人讲话,声音有些干涩,但努力让它传得更远。
“都听好!”他扬了扬手里的纸条,“庄园的麦子、燕麦、豆子、地瓜,都熟了,等不了人!老爷派我带你们干活。老规矩,下力气干活,管饱饭,按收割的量算工钱,结算粮食和布。谁要是偷懒,或者糟蹋了庄稼、弄坏了工具,立刻滚蛋,往后杨家庄园再没他吃饭的地方!”
人群里响起一阵压抑而兴奋的应和声。在这里干活,不仅仅是挣口吃的。这里不会随意克扣说好的报酬,管事的也不会无故打骂。更重要的,是那个流传在他们之间的希望:表现好的家庭,孩子或许能被允许进入庄园那间砖石砌成的学堂,旁听识字和算数。那是他们这些人在外面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约翰不再多话,挥挥手,带着这十二三个人走向田边的工具房。这是一间坚固的木屋,他掏出钥匙打开沉重的挂锁。门一开,一股铁腥味、木柄味和防锈的油脂味混合着涌出。
工具房里,各式农具摆放得井然有序。约翰拿起一把长柄镰刀,木柄光滑趁手,最关键的是那弧形的铁刃,在从门口照进的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幽蓝光泽。这是庄园铁匠铺用新法打制的,钢口极好。
“瞧好了,”约翰示范着握姿,身体微微前倾,手臂与镰刀形成一个稳定的角度,“用这个割麦子、割燕麦。刃口快得很,小心手指。下镰要准,贴着地皮,麦茬留矮点,后面还要放牲口呢。”
他又拿起一种特制的二齿叉,齿尖经过加固,略带弯曲。“这个,刨地瓜用。看准藤根下家伙,斜着插进去,一撬。别直上直下,把地瓜戳破了相,就不耐存放了。”
他一件件讲解过去,包括捆扎麦束的麻绳技巧,搬运藤筐时如何省力。这些都是杨家带来的改良家伙,效率远超外面通用的那些笨重木器或粗铁家伙。雇工们认真地看着,他们早已习惯了杨家庄园工具的与众不同,也明白熟练掌握这些工具,就能干得更快,挣得更多。
分派人手时,约翰显出了他的经验。他根据之前观察,挑了几个看起来稳重可靠的男子担任小组长。“你,带三个人去东边那片麦田,那里的麦子熟得最透。你们几个,负责西头的燕麦。女人和孩子,手轻,去摘豆荚,小心别把藤扯坏了。剩下的人,跟我去起地瓜。”
田野瞬间活了过来。金色的麦浪在镰刀的挥动下成片伏倒,发出唰唰的响声,随后被熟练地捆扎成一个个坚实的麦束。燕麦地里节奏稍缓,但同样稳定地推进着。妇女和孩子们的手指在豆荚间翻飞,成熟的豆荚被精准地掐下,扔进腰间的藤筐,发出噼啪的轻响。地瓜田里,人们小心地用叉子翻开湿润的泥土,露出下面红皮或紫皮的块茎,像从土里挖出宝藏,一个个捡出来,堆成小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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