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放心,保禄亲自盯着呢,都按您之前的计划在进行,一点没耽误。”杨亮连忙回答,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都这时候了,父亲心里惦记的,还是这片土地的防御。
杨建国极轻微地点了下头,闭上眼睛,似乎在积蓄那点可怜的力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缓缓睁开眼,目光复杂地落在儿子脸上,声音更低了:“这次……怕是真不行了……老了,不中用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杨亮从父亲那从未有过的、混合着疲惫、无奈和一丝坦然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父亲不只是在交代具体事务,更是在用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提醒他必须正视那个即将到来的未来——那个没有他杨建国作为定海神针的未来。
“爹,您别胡思乱想,好好养着,庄园离不开您掌舵。”杨亮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
杨建国嘴角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想做出一个笑的表情,却没能成功。他只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轻轻回握了一下儿子的手,然后再次陷入昏睡。
这个冬天,因为病榻上日渐微弱的呼吸声,显得格外漫长而寒冷。
在所有人的精心照料和忐忑祈盼中,寒冬终于显露出退却的迹象。河面的冰层不再那么坚硬,屋檐下的冰棱开始滴水。杨建国的身体,凭借着过往打下的强健底子,以及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水杨酸药效,总算勉强扛过了这次凶险的肺炎。
高热退了,剧烈的咳嗽也渐渐平息。但病魔仿佛抽干了他生命的源泉。他瘦得几乎脱了形,皮肤松弛地挂在骨架上,行动变得异常迟缓,需要人搀扶才能下地走动几步。往日那双能洞察人心、锐利如鹰的眼眸,如今也常常蒙着一层疲惫的薄雾,看人时需要凝神片刻。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年近八旬的老人,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不知疲倦地奔走于田间地头、工坊工地,事必躬亲了。
年关将近。杨亮看着父亲衰弱的身影和家中挥之不去的沉闷气氛,心里萌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这个年,必须好好过。要过得热闹,要用这热闹驱散盘踞在庄园上空的病气,也算是一种民间的“冲喜”,为父亲,也为整个庄园,祈求来年的平安与顺遂。
于是,杨家庄园迎来了自建立以来,规模最大、也最具人情味的一个春节。
节前的大扫除被赋予了近乎仪式般的意义。家家户户都把屋舍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积雪被彻底清除,露出整洁的石板路和土地。红纸是早就备下的,用庄园自产的、品质尚可的墨汁,由识字的人执笔,写下“五谷丰登”、“人畜平安”之类的吉祥话,贴在每一户的门楣上。大部分庄客并不完全理解这些方块字的全部含义,但那鲜亮夺目的红色,以及笔墨间透出的工整与力量,本身就让他们感到心安和喜悦。
除夕之夜,整个山谷被灯火点亮。最大的食堂里人声鼎沸,所有核心成员和庄客齐聚一堂。长条木桌上摆满了前所未有的丰盛菜肴:大盆炖煮得烂熟的肉,香气扑鼻的烤鱼,各种耐储存的根茎蔬菜,以及象征团圆、不可或缺的主食——饺子。为了这次宴会,厨房甚至动用了窖藏的部分白酒,清澈烈性的液体在陶碗里荡漾,更是将气氛推向了高潮。
杨建国被杨亮和杨保禄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出席了宴会。他坐在主位,面前是一小碗特意为他准备的、煮得极烂的肉糜粥和几个小巧的饺子。他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着,气力不足以支撑他长时间说话。但看着眼前济济一堂、面色红润、眼中充满希望的庄客们,看着那些在桌椅间追逐嬉闹、健康活泼的孩童,他苍老的、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柔和笑容。那笑容里,有欣慰,有满足,或许,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杨亮站起身,代表家族说了几句。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向任何神只祈祷,只有最朴素的感谢与祝愿。他感谢大家一年的辛勤劳作,祝愿来年土地慷慨,牲畜繁衍,人人安康。他的话音落下,回应他的是震耳的欢呼和碗筷的碰撞声。这是一种基于对生活的热爱、对创造未来的信心而凝聚起来的力量。
更让那些常年在河口集市与庄园交易的商队感到惊愕乃至受宠若惊的是,庄园竟然派人给他们也送去了几大锅热气腾腾的饺子!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何曾见过这种用轻薄面皮包裹着肉馅、形如偃月的食物?他们好奇地品尝着这来自神秘东方庄园的内部食品,那独特的口感和鲜美的滋味让他们赞不绝口。虽然有些人对馅料里明显的蒜味不太适应,但这种主动的、带着分享性质的馈赠行为本身,让他们感受到了杨家庄园某种程度上的认可和善意。这比任何商业承诺都更能拉近彼此的距离。这个春节,不仅凝聚了内部的人心,也悄然向外部的世界,展露了其独特而难以复制的文化向心力。
喧嚣的节日气氛如同潮水般退去,生活重归原有的轨道。一个午后,难得的冬日阳光穿透了云层,带来些许虚假的暖意。杨建国精神稍好,对守在旁边的杨亮说:“亮子,扶我出去走走,闷得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