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座里静悄悄的，方才裴烬带来的那股无形压力似乎还没完全散去。春桃抚着胸口，小声念叨着：“阿弥陀佛，可算是走了……那位裴大人，瞧着可真吓人……”

沈清辞没说话，只是觉得手里那杯碧螺春凉得有些涩口。她刚想把杯子放下，就听见楼梯口那边又传来一阵动静，比刚才刘二爷那伙人可要规整得多，是许多脚步声混杂着低语声，正往二楼来。

“……大人您请，这如意楼的清蒸鲥鱼乃是京城一绝，今日定要尝尝。”一个略显谄媚的中年男声传来。

“王侍郎有心了。”一道沉稳的，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声音淡淡回应。

这声音……

沈清辞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春桃也听见了，好奇地又往外瞄了一眼，这一看，她脸色瞬间就变了，猛地缩回头，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慌：“小、小姐！是……是姑爷！还有……还有好多官员……他们，他们陪着裴大人上来了！”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那一行人已经走上了二楼。果然是以陆明远为首的几个穿着官袍的官员，正簇拥着方才那位墨衣冷面的裴烬。陆明远脸上挂着惯常的、略带矜持又不失热情的笑容，正侧身引路，嘴里还在说着：“这二楼雅座清静，视野也好，最适合……”

他的话，在目光触及到临窗雅座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戛然而止。

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错愕和慌乱，似乎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沈清辞。

跟在他身后的几位官员也注意到了雅座里的女眷，先是疑惑，待看清是陆明远的夫人时，神色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谁不知道这位陆探花最近的“风流韵事”正传得满城风雨？这当口撞见正妻，可真是……巧了。

而在这片骤然安静下来的诡异气氛中，被众人簇拥在中心的那道墨色身影，也停下了脚步。

裴烬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水流，缓缓扫过全场，自然也掠过了雅座里那个穿着藕荷色衣裙、微微垂着眼眸的女子。

他的目光没有片刻停留。

没有惊讶，没有波澜，甚至没有任何一丝一毫属于“故人”的情绪。那眼神深不见底，冷冽如终年不化的寒冰，看她与看这酒楼里的桌椅、看窗外街景、看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没有任何分别。

沈清辞能感觉到那目光从自己身上滑过，像是一阵最轻也最冷的风，拂过皮肤，留下瞬间的战栗，然后了无痕迹。

她握着微凉的茶杯，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脸上却维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跳动着，也能感觉到陆明远那边投射过来的、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的视线。

整个二楼，陷入了一种极其尴尬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提醒着时间的流动。

最终还是陆明远最先反应过来，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重新堆起有些僵硬的笑容，上前两步，对着沈清辞，语气带着刻意的温和与一点责备：“清辞？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了让你在府里好生歇着吗？”

他又连忙转向裴烬，躬身解释道：“裴大人，这是拙荆。她前些日子身子不适，今日大概是出来散心，没想到在此巧遇，惊扰大人了，实在抱歉。”

裴烬神色淡漠，闻言，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再投向沈清辞，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这时，酒楼的伙计战战兢兢地引着他们往预留好的、位置最好的那个大雅间去。一行人这才重新动了起来。

陆明远暗暗松了口气，赶紧跟上，只是在经过沈清辞的雅座时，脚步微顿，飞快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带着警告，也带着探究。

官员们簇拥着裴烬，低声谈笑着，试图重新活跃气氛，纷纷走入那个大雅间。门帘落下，隔绝了里面的光影和声音。

二楼重新恢复了安静。

只是这安静，与方才已然不同。

春桃直到这时，才敢大口喘气，她看着沈清辞依旧平静无波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小姐……咱们，咱们还喝茶吗？”

沈清辞缓缓松开握着茶杯的手，杯沿上留下了浅浅的指印。

“不喝了，”她站起身，声音有些低哑，“回府吧。”

她转身，目不斜视地走向楼梯，脚步平稳。

只是在经过那个紧闭着门帘的大雅间时，她的脊背，不自觉地挺得更直了些。

窗外阳光炽烈，将她离去的背影，在地上拉出一道细长而孤直的影子。

雅间内，酒过三巡，气氛似乎重新热络起来。陆明远努力扮演着殷勤下属的角色，只是那笑容底下，总藏着几分心神不宁。

裴烬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品着杯中的酒，听着周遭官员或真或假的奉承，眼神依旧疏离冷清。

方才楼梯口那惊鸿一瞥，那女子垂眸静坐的模样，与他记忆中那个骄纵明艳、当众将玉佩塞回他手里的沈家大小姐，几乎判若两人。

只是，这与他又有何干？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入喉却只觉得寡淡。

如同那早已被岁月尘封的过往，掀不起半分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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