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像化不开的浓墨,沉沉地压着京城。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散去,只剩下打更人拖着长长的调子,以及偶尔传来的、谁家婴儿夜啼的细弱声响。
三皇子府邸深处,那间总是门窗紧闭的书房里,灯火通明。吴先生背着手,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来回踱步,山羊胡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他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明暗不定,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即将得手的亢奋。
黑石像座铁塔似的立在门边,双手抱胸,脸上的横肉绷得紧紧的。妙手张则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面前摊开着一个打开的木匣,里面是几封已经做旧、封缄好的“密信”,一方雕刻精细的仿制私印,还有一块羊脂白玉佩的仿品。他正用一块软布,最后一次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玉佩的边缘,确保那道“冰裂纹”在烛光下看起来足够逼真。
“都准备好了?”吴先生停下脚步,声音有些干涩。
“好了。”黑石闷声答道,“贾六那边已经‘提点’过,他吓得够呛,但也把该背的话背熟了。明天一早,他就会‘如常’去西市口那家早点铺子吃面,然后‘不小心’打翻面汤,弄湿了怀里藏着的包袱,‘恰好’让巡逻经过的李御史看见掉出来的‘证物’。”
妙手张也抬起头,细声细气地补充:“信件、印鉴、玉佩,都按您吩咐的做好了。笔迹模仿了裴烬七分形、五分神,仓促之间绝对看不出破绽。印章的凹痕、玉佩的裂纹,分毫不差。就算是裴烬自己乍一看,也得愣一愣。”
吴先生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方仿制的私印,对着烛光仔细看了看,又掂了掂那块玉佩,冰冷的触感让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好,很好。陆明远那边呢?”
黑石答道:“牢里传回消息,陆明远今天又‘疯癫’地念叨了几句‘边关’、‘书信’、‘裴大人对不起’之类的胡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当值的狱卒听见。他还扯烂了半件囚衣,用血在墙上画了些乱七八糟的符号,看着真跟失心疯似的。明天李御史拿到‘证物’,再去刑部‘偶然’提审他,他到时候再‘幡然醒悟’,哭诉自己是受裴烬胁迫才参与构陷沈国公,如今良心不安,拼死揭发裴烬通敌……这戏码就齐了。”
吴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精光闪烁:“李御史是出了名的认死理,又跟咱们殿下有些香火情。他拿到这些‘铁证’,再听到陆明远的‘血泪控诉’,明日早朝,必定会当廷发难!通敌叛国,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就算陛下再信任裴烬,众目睽睽之下,也得先把他下狱彻查!”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裴烬银铛入狱、沈家惊慌失措、三皇子重新获得圣心、自己立下大功的场景,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成败在此一举。”吴先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沉声下令,“黑石,你亲自去盯着贾六,务必确保万无一失。妙手张,把这些东西收好,交给黑石。记住,明日之后,京城就再也没有‘妙手张’这个人了,你带着赏金,立刻南下,永远别再回来。”
“是!”两人齐声应道。
烛火跳动了一下,将三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扭曲而巨大,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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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夜空下,沈清辞却并未安睡。她坐在自己房间的窗边,就着明亮的烛光,手里拿着一本账册,却半晌没有翻动一页。窗户开了一条缝,初春夜风的微凉渗进来,让她保持着清醒。
裴烬那边,应该也都布置好了吧?她想起他沉稳笃定的眼神,心里稍安,但指尖仍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凉的玄铁令牌。这是他对她的信任,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握在手里的、与他相连的实物。
白天的时候,她借口查看新到的货样,又见了两个常往来北境的皮货商人,旁敲侧击地打听,有没有听说最近京城有人高价请工匠仿制特别的玉佩或印章。其中一个商人想了想,说好像听同行提过一嘴,西城有个手艺极好但脾气古怪的老金匠,前阵子接了个急活,要求高得离谱,报酬也丰厚得吓人,做完那单就关门歇业,说是回老家养老去了。
沈清辞将这条模糊的线索牢牢记在心里。她没有再深究,怕打草惊蛇,只是让掌柜以后多留意这类手艺精湛又突然消失的工匠消息。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悠长而清晰。
沈清辞合上账册,吹熄了蜡烛。屋里陷入黑暗,只有月光透过窗纱,洒下朦胧的清辉。她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脑海里反复推演着明天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想着裴烬可能会面对的刁难和危险,心脏便一阵阵发紧。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慌,也不能有任何异常举动。裴烬说过,越平静,敌人越放心。她必须像往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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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司衙署后堂,此刻亦是灯火通明,气氛却与外界的猜测截然不同。没有紧张,没有慌乱,只有一种井井有条的、冰冷的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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