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春堂绕过长街,拐进条嵌着碎石的窄巷,墙缝里的马齿苋顺着砖缝往外钻,沾着晨露的叶子蹭得裤脚发潮。巷底第三户是间矮房,没有招牌,只在斑驳的木门上钉着块铜制笔架,架上斜插着三支不同年代的钢笔——最上面是支1950年代的“华孚”金笔,笔帽上的珐琅彩已磨出银底;中间是支笔杆刻着花纹的“关勒铭”;最下面那支,笔杆裂了道缝,却被人用细铜丝仔细缠了三圈,像位缠着绷带的老伙计。
推门时,门轴发出“咿呀”的长吟,混着屋里飘出的松节油气味扑面而来。这气味里还裹着点别的——檀木的沉静、虫胶的微甜,还有金属被酒精擦拭后的清冽,像把几十年的光阴酿成了瓶老浆。屋里没开灯,天光从糊着毛边纸的窗棂漏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照亮了悬浮的微尘。
靠墙摆着张深褐色的梨花木长桌,桌面被磨得发亮,中间凹下去一道浅痕,那是几十年间笔杆来回摩擦出的印记。桌上铺着块墨绿色的厚绒布,边缘已经起球,却洗得干干净净。绒布上按区域摆着工具:左边是一排镊子,从绣花针粗细的“蚊式镊”到能夹住笔杆的“宽口镊”,编号从“一”到“七”;中间是几排螺丝刀,刀头比指甲盖还小,手柄上缠着防滑的棉线,颜色从深蓝到浅灰,那是陈师傅按使用频率换的线;右边最显眼的是个多层木盒,每层格子里都躺着笔尖——有铱粒饱满的“明尖”,适合写楷书;有藏在笔杆里的“暗尖”,写行书时更顺滑;还有几枚特殊的“美工尖”,笔尖被磨出个小弧度,能写出带粗细变化的笔画。
陈师傅正坐在桌后的竹椅上,背挺得笔直,老花镜架在鼻尖上,镜腿用细铜丝缠着——他说这样“省得总掉”。他手里捏着支“英雄100”,笔尖朝下对着窗棂的光,拇指和食指轻轻捻动笔杆,笔舌在他指腹间转了半圈。“你看这笔舌,”他头也不抬,声音带着点沙哑,“导墨槽里积了层墨垢,像人喉咙里卡了痰,墨水流得能不急吗?”
我凑过去,果然见笔舌上那些细密的沟槽里嵌着黑乎乎的东西,原本该通透的导墨孔被堵得只剩条细缝。“这得用专用的通针吧?”
“用通针是笨法子。”陈师傅从桌下抽屉摸出个小瓷碗,里面盛着半透明的液体,泛着点气泡。“这是50度的米酒泡的皂角水,去污还不伤笔舌的胶质。”他用“三号镊”夹起笔舌,放进碗里,“泡一刻钟,墨垢自己就酥了,再用獾毛刷轻轻扫,比通针安全——你知道不,这‘英雄100’的笔舌是赛璐珞做的,脆得很,通针稍一使劲就戳破了,当年厂里出的图纸上特意标了‘禁用硬物疏通’。”
他说着,从桌角的铁盒里拿出个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用蓝黑墨水记着密密麻麻的字:“英雄100:1986年后笔舌改用ABS材质,耐温60℃;1992年批次笔尖铱粒含钌量提升3%……”旁边还画着简易的结构图,笔舌的导墨槽角度标着“30°”。“每款笔都有脾气,”陈师傅指着笔记,“就像这‘派克51’,暗尖设计,拆的时候得先旋下笔杆,再用‘二号镊’顶开笔握里的卡环——力道得像给婴儿喂药,轻了顶不开,重了就把卡环弄变形了。”
正说着,他从绒布下抽出块放大镜,镜框是牛角做的,边缘被摩挲得温润。“来,看看这笔尖铱粒。”他把放大镜递过来,自己则捏着钢笔轻轻转动,“左边这粒有点偏,写横画时肯定刮纸。好的铱粒得像麦粒,顶端圆润,两侧对称,这是1956年‘金星’厂的标准,现在好多工厂图省事,铱粒焊得歪歪扭扭,写起来能舒服吗?”
我透过放大镜细看,果然见左边的铱粒比右边突出半毫米,边缘还有点毛刺。“那得重新焊?”
“焊是最后一步。”陈师傅从抽屉里拿出块细油石,石面上泛着层油光。“先得‘找平’。”他往油石上滴了滴缝纫机油,捏着笔尖在油石上轻轻打磨,动作像揉面团似的均匀。“角度得保持15°,顺时针磨三十圈,再逆时针磨三十圈,这叫‘交叉找平’,能保证笔尖两面受力均匀。”磨着磨着,油石上泛起银灰色的粉末,他时不时把笔尖对着光看,“你看,反光是不是匀了?这就说明铱粒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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