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接过鸟笼,手指在搭扣处摸了摸,指甲缝里还嵌着竹屑:“你这搭扣用的是单股竹丝,不结实。”他从竹料堆里抽了三根细如发丝的黄篾,在指间搓成绳,黄篾相互缠绕时,发出“嗡嗡”的轻响,像春蚕在吃桑叶。“三股绞在一块儿,鸟再啄也松不了。”他把新竹绳缠在搭扣上,绕了个“8”字结,绳尾塞进竹缝里,用牙咬着拽紧,“这结叫‘双保险’,我年轻时跟师父学的,当年给公社的粮仓编门帘,全靠这结防老鼠。”
张大爷盯着他的手:“你这手,跟年轻时一样稳。”
“不稳咋行?”老周往鸟笼上抹桐油,棉布蘸着油在竹条上打圈,油光漫开时,竹条的纹路像活了似的,“当年给生产队补粮囤,一笼能装两百斤稻子,编松了漏粮,得赔!有回我编漏了个洞,自己掏了三斤米赔给队里,心疼得几夜没睡好。”
二、竹料与光阴
傍晚时,铜炉里的桐油冒得更欢了,油香混着竹篾的清气,把半个巷子都染透了。老周把补好的簸箕递给我,又往竹缝里抹了点桐油,指腹蹭过竹篾,油光在他掌心亮闪闪的:“这油得揉进去,不然见了水容易霉。你外婆用这簸箕晒笋干,潮得很,得多抹两层。”
我摸着簸箕光滑的表面,忽然想起上次来,他蹲在门口叹竹料少。“现在好竹子难寻了吧?”
他沉默了会儿,指了指墙角那捆带着虫眼的竹条,竹皮上还有被虫蛀的小坑,像麻子脸:“前天去城郊竹林,砍了十根,就三根能用。年轻人不爱种竹,说不如种果树来钱快。”他拿起根虫蛀的竹条,纹路里还卡着点泥土,是早上从竹林带回来的,“这根要是在十年前,早扔了,现在得劈成三半,挑着用——你看这虫洞,得顺着纹路避开,不然编出来的东西一拎就散。”
他忽然起身,往铺子后头走,喊我跟上。后头是个小院子,堆着他攒了十年的竹根,都用塑料布盖着,掀开时,一股陈年老竹的香气涌出来。“这些都是我年轻时攒的楠竹根,硬得能当铁用,”他指着块碗口大的竹根,上面布满疙瘩,“当年在云栖山挖的,挖了三天才弄出来,你看这纹路,像不像老寿星的额头?”
“那您没想过歇着?”
他往灶膛里添了把竹屑,火苗“轰”地窜起来,映着他脸上的皱纹,沟壑里还沾着点竹青:“歇着,这些竹笼咋办?李婶的竹篮、张大爷的鸟笼,还有西头王婆家的竹筛子……它们跟人一样,老了总得有个地方修修。”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是半块竹制的长命锁,锁身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周”字,“这是我孙女小时候戴的,竹根做的,摔不坏。她现在在城里读大学,说要学设计,把竹玩意儿画成图纸,让更多人喜欢。”
正说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跑进来,扎着羊角辫,辫子上的红绳晃来晃去。她手里举着个断了提手的竹编文具盒,盒面上还贴着张褪色的贴纸,画着只小熊:“周爷爷,能修吗?这是我太奶奶编的,她说装铅笔最顺手。”
老周眯眼瞅了瞅,文具盒的提手是用两根细竹丝拧成的,断口处还留着点竹纤维。他从竹料堆里捡出根细竹条,青中带黄,是特意留着的“二黄篾”:“能,给你编个新提手,比原来的还结实。”他劈篾时,小姑娘蹲在旁边看,眼睛瞪得溜圆,忽然说:“爷爷,您能教我编竹奥特曼吗?同学说塑料的不环保,竹编的能当传家宝。”
老周的刀顿了顿,抬头看她,眼里的光像灶膛里的火苗:“行啊,明儿来,我找根软和的黄篾,编个带披风的。披风用青篾,闪闪发亮,像穿了盔甲。”小姑娘欢呼着跑了,竹编文具盒放在桌上,小熊贴纸被风吹得轻轻晃。
老周继续劈篾,竹屑落在蓝布褂子上,像撒了把碎银。“你看,”他忽然说,“不是没人学,是得找着他们爱学的东西。我孙女说,现在年轻人喜欢‘国潮’,咱这竹篾子,编个手机壳、笔记本封面,说不定比塑料的还时髦。”他从抽屉里翻出本笔记本,封面是用细竹篾编的,还嵌着片干花,“这是她给我寄的,说让我照着编,编好了她帮我放网上卖。”
槐树叶在头顶沙沙响,铜炉里的桐油香漫到街上,混着晚归人的脚步声。老周把修好的文具盒放进竹篮,又往里头塞了片桐油布:“让她太奶奶看看,竹玩意儿,经修。”他的手指在盒面上轻轻敲了敲,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我拎着簸箕往家走,竹篾贴着掌心,暖乎乎的。回头时,铺子里的灯亮了,老周的影子投在墙上,正跟着竹篾一起动,像幅会喘气的画。巷口的路灯亮起时,我看见他搬出张小板凳,坐在铺子门口,手里拿着根竹篾,慢慢弯成个圈——是在试编奥特曼的头呢。竹屑在灯光里飞,像无数细碎的星子,落满了他的蓝布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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