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沉甸甸的矿石样本和满心的希冀回到河间台地，空气里似乎都多了几分金属的灼热气息。

那堆来自十里外山坡的暗红色与暗褐色石头，被郑重地堆放在高炉区的空地上，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与旁边灰黑色的水泥堆、青灰色的砖垛形成了鲜明对比。它们不再仅仅是石头，而是承诺，是通向更锋利、更坚固未来的钥匙。

炼铁，立刻被提上日程。有了之前的成功经验和改进后的高炉，操作流程已经初步成形。但这次是第一次使用新矿脉的矿石，充满了未知。

首先是对矿石的预处理。新采的矿石大小不一，夹杂着泥土和风化碎屑。闪索指挥战士们用大石臼反复舂砸，再用藤筛筛选，得到大致均匀的、核桃大小的矿石颗粒。“这样炉子里火走得匀，炼得透。”他解释道。

同时，准备好的木炭（选用最坚硬耐烧的栎木炭）和作为助熔剂的石灰石碎块（来自附近的矿场）也按初步摸索出的比例备好。

高炉经过上次冶炼后，内部耐火层有所损伤，需要进行修补。战士按照闪索的方法们用“滑脂土”混合砸碎的“火哑石”颗粒调成糊状，仔细涂抹在炉膛内壁的剥落和裂缝处，阴干后再用小火缓缓烘烤，使其烧结牢固。改进后的木质活塞风箱也检查了密封性，给活动部件涂抹了动物油脂润滑。

一切准备就后绪，点火仪式简单却庄重。灰眼萨满绕着高炉洒下一圈混合了特殊草药和矿物粉末的“安宁之尘”，低声吟唱着祈求“火灵温顺”、“金石顺从”的古老咒文。第一把引火的干草被投入炉底，火焰腾起，木炭随之点燃。

鼓风开始，由四名强壮的战士分成两组，轮流推拉那庞大的木质风箱。低沉的、有节奏的“呼——嗒——呼——嗒”声，成了接下来数十个时辰里工地上永恒的背景音。

矿石、木炭、石灰石，被小心地、分层从炉顶加料口投入。炉温逐渐升高，炉顶喷出的火焰由橙红转为炽白，带着呼啸声。所有人都紧张地关注着炉况。

负责观察的工匠不时用长铁钎（现在有了一小段上次炼出的生铁打造的钎头！）从观察孔探入，感受炉内物料的软化程度和温度。

时间在汗水和期待中流逝。第一天过去，炉况稳定。第二天，炉顶火焰更加猛烈，鼓风的战士已经轮换了好几批，人人汗流浃背。

到了第二天深夜，炉缸区域的外壁已经被持续的高温烤得隐隐发红（这是危险信号，说明耐火层可能变薄，但也意味着炉内温度极高）。炉内开始传出那种熟悉的、低沉的、仿佛大地熔岩流动般的轰鸣。

最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

出渣口被率先打开。一股炽热、稀薄、颜色发绿的熔渣汩汩流出，在沙坑中迅速凝结成玻璃状的疙瘩。熔渣的顺利排出，意味着炉内化学反应正常，铁矿石正在被还原，杂质正在被分离。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炉内的轰鸣达到了顶峰，连地面都似乎在微微震颤。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闪索深吸一口气，亲自握住了那根前端包裹着多层湿泥和耐火粘土的、更粗长的出铁钎。钎头的生铁部分在炉前火焰中已被烧得暗红。

“开炉！”

他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铁钎对准出铁口预留的、用耐火粘土封堵的脆弱部位，猛地捅去！

“嗤——！”

堵塞物被冲破的瞬间，伴随着灼热蒸汽的尖啸。紧接着，一道无法用语言形容其璀璨与暴烈的金红色洪流，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太阳之血，从黑暗的炉腹中狂涌而出！光芒之盛，瞬间照亮了整个高炉区，甚至映红了半边夜空。

那不再是第一次尝试时断断续续的粘稠物，而是一道汹涌澎湃、白炽耀眼、散发着毁灭与创造双重气息的金属熔岩！热浪扑面而来，逼得人连连后退，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发出噼啪的微响。

这道炽白的铁水洪流，准确地注入早已准备好的、用耐火粘土在坚实地面挖出的引导槽，然后顺着槽道，分流注入几个并排摆放的、长条形的“砂模”中。

铁水灌入模具的瞬间，发出更加剧烈的“嗤嗤”声，白烟升腾，那是模具中残留的水分被瞬间汽化。模具被炽热的金属充满，边缘甚至因为瞬间的高温而微微发红、开裂。

铁水在模具中缓缓平静下来，光芒由白炽转为暗红，再由暗红转为沉黯的黑色，最后彻底凝固，与模具融为一体，只留下表面粗糙的铸造纹理和淡淡的金属光泽。

成功了！大规模的铁水冶炼，一次成功！虽然不知道具体成分如何，但这奔腾的铁水本身，就是最有力的宣告。

然而，闪索知道，得到铁锭只是第一步。要将这坚硬却粗糙的铁块，变成有用的工具，需要“型”，需要“范”——也就是模具。他想要的不是简单的铁条，而是一把能提高伐木、加工效率的砍刀。这需要铸造。

接下来的几天，当高炉停火冷却，工匠们忙于清理炉膛、准备下一次冶炼时，闪索带着几个最心灵手巧、在制作砖坯和陶器上表现出色的工匠，开始了制作铸造模具的尝试。材料，依然是他们最熟悉的——泥土。

“我们要做的，叫做‘范’。”闪索在地上画着，“先用泥做出我们想要的刀的样子，这叫‘模’。然后用这个‘模’，在另一堆泥里压出它的空腔，合起来，就是能浇铁水的‘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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