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地平线上最先出现的,不是人影,而是扬起的、经久不散的尘烟,如同大地缓慢拖曳的灰色裙裾。那尘烟在七月的炽热阳光下蒸腾、扭曲,宣告着一支庞然队伍的逼近。了望台上的战士用尽力气吹响了骨号,低沉悠长的号音穿透了河间台地的喧嚣,让所有正在劳作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望向东方。
最先出现在视野里的,是萨亚和他麾下那五百名精锐战士。他们走在最前方,如同一道移动的、疲惫却依旧锋利的石墙,身上的皮甲和武器在风尘中黯淡,但眼神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为身后的族人廓清道路。他们比离开时消瘦了许多,脸颊凹陷,嘴唇干裂,但脊梁挺得笔直。
紧接着,便是那洪流般的人群。
那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个部落全部的重量与希望,在漫长的迁徙中缓慢碾过大地。队伍拉得极长,前后望不到尽头。
走在战士们身后的,是部落里最强壮的男子们,他们肩负着最沉重的负担。有人用粗木杠抬着捆绑结实、蒙着兽皮的巨大包裹,里面是部落传承的图腾柱、祭祀器物和仅存的珍贵盐块、药草。
有人背着成捆的、磨得发亮的石矛和弓箭,那是部落武库的最后家当。更多的人,用简陋的拖架或直接扛在肩上,携带着各式各样的家当:卷起的、修补过无数次的破旧皮帐篷;熏得黑亮的陶罐和石臼;用皮绳串起来的骨制工具和装饰品;甚至还有小心翼翼用湿润苔藓包裹着根部的、打算在新土地尝试栽种的稀有草药幼苗和可食用植物的块茎。
然后是妇女和半大的孩子。妇女们大多背负着更琐碎但也至关重要的物品:用皮囊或陶罐装着的、最后一点炒熟的谷物或肉干;包裹婴儿的柔软皮褥;编织了一半的渔网或绳索。她们的脸上写满了长途跋涉的疲惫,皮肤被风沙吹打得粗糙皲裂,眼神却大多望向队伍前方,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以及深藏的、对“新家园”这个遥远承诺的微弱期盼。
孩子们则沉默了许多,不再有往日的嬉闹。他们赤着脚或穿着破烂的皮靴,小脸上满是尘土和汗渍,有的被母亲牵着手,有的则懂事地帮着拿一些轻便的东西。
许多孩子的脚上磨出了血泡,走路一瘸一拐,却很少哭闹,只是用大眼睛好奇而茫然地打量着这片陌生的、却据说充满希望的土地。
队伍的最后方和两侧,是年迈的老人和负责照料他们、以及看管零星牲畜(主要是几条瘦骨嶙峋的猎犬和几只被当作重要财产的山羊)的族人。
老人们拄着粗糙的木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有的被年轻些的亲属搀扶着,有的则坐在由人力拖曳的简易滑橇上。
他们的眼神浑浊,望向远方的目光充满了对故土的眷恋、对旅途的恐惧,以及一丝听天由命的茫然。他们是部落的记忆,也是最脆弱的环节,能够活着抵达这里,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整个队伍移动缓慢,如同一道沉重的、流淌着痛苦与希望的灰色泥河。脚步声、拖曳声、压抑的咳嗽声、婴儿偶尔的啼哭声、牲畜不安的叫声、以及扬尘的沙沙声,混合成一种沉郁的、令人心碎的行进乐章。
他们穿越了荒芜的山林,蹚过了浑浊的河流,顶过了烈日和暴雨,熬过了饥饿与疾病。许多熟悉的面孔永远留在了来路上,许多家庭破碎了,但主体,终于抵达了。
当队伍的先锋终于踏足黄金湾河间台地边缘那片被特意清理出来的、洒了清水压住尘土的空地时,一种奇异的寂静忽然降临了。长途跋涉的族人停下了脚步,他们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清澈的、哗哗流淌的溪流就在不远处!不是浑浊的小水洼,而是两条活水!河岸边,是大片大片挂满各色浆果的灌木丛,果实累累,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更远处,是广袤肥沃的黑色平原,以及隐约可见的、猎物丰富的森林轮廓。而最让他们震撼的,是空地上方那片台地——
那里,不再是记忆中熟悉的皮革帐篷群落。
一排排、一列列!那是……房屋?用青灰色的、方方正正的“石头”(砖)和一种灰黑色的“泥”(水泥)垒砌的墙基,厚实平整。墙是厚厚的、颜色温暖的土地颜色(夯土),但看上去无比坚固。
屋顶覆盖着整齐的茅草和芦苇,倾斜的坡面显得干爽利落。房屋之间,有刚刚踩踏出来的道路痕迹。更远处,有冒着浓烟和火焰的奇怪建筑(高炉和砖窑),有叮当作响的工棚(铁匠铺),有空地上堆积如山的、粗壮笔直的原木,还有一片片码放整齐的青灰色“石头”(砖垛)。
空气中,不再是迁徙路上的尘土和汗臭,而是混合了草木清香、水流湿气、新木味道,甚至还有一丝……烤肉的焦香?那是留守的族人们,正在用新猎获的猎物,为他们准备接风的第一餐。
震惊。茫然。随即,如同决堤的洪水,巨大的、无法抑制的喜悦、激动、乃至哽咽,席卷了整个抵达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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