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金威还有用。
虽然不想他能投奔自己，但是鹿敬之希望其他何家军的士卒能投奔自己，优待他们的长官有利于让他们放松警惕，乃至收买人心。
为此，金威是一个很好的，也是必要的道具。
这个道具如今正躺在床上履行着自己道具的职责。
看护金威的仍然是他过去的亲兵，在方才的乱战中作了逃兵，逃得一条性命，原本按照军规逃兵当斩，可金威如今自顾不暇，也没能力再去执行了。
金威躺在床上，就仿佛死了一般，只剩一只的死鱼眼也一动不动，甚至听到邱临风走近的声音都丝毫没有转动眼球。
亲兵发现来者是邱临风，神色一惊。
“小将军，是邱将军来了！“
如今寄人篱下，小兵不敢不恭敬，他想让金威也同样识时务一点，好好讨好邱临风，说不定邱临风还能替他讨一条生路。
金威还是一动不动。
邱临风摆了摆手想让小兵出去，小兵还有些犹豫，但想到金威已经没有丝毫杀伤力了，而邱临风若想下杀手，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他二人更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最后也就从了，依依不舍得离开了。
“你别这样。”邱临风声音喑哑地开口。
没有回应。
这是意料之中的。
“你想想，你是金家最后的男儿。”邱临风只好改变策略，晓之以情。
金威的眼睛动了，他紧紧闭上了眼睛。
“你若恨我，便杀了我吧。”
邱临风解下佩刀，放在金威床边，他是认真的，即便他认为应当颠覆这个朝廷，可他的背叛也是真的，他应当偿命。
邱临风眼前“刷“得闪过一道白光，他没有躲避，然而刀光并没有伤害到他。
他看到金威的手颤抖着，虽然他全身的伤口又崩裂了，纱布中渗透出红色，但那颤抖并非由于痛楚，而是由于情绪激动。
“杀了你？杀了你能有什么用？石将军会活过来吗？我爹会活过来吗？阵亡的千千万万将士们会活过来吗？”
金威的手颤抖，声音也颤抖，一行血泪顺着脸颊落下，“他们那么信任你！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多高兴！简直高兴得像我们自己死里逃生了一样！可我现在只恨当时没在城头上一箭射死你！”
“我不想这样的，我只是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是想换了这吃人的朝廷，你不知道，如今的百姓，连饭也吃不上，快要卖儿鬻女了。”邱临风颤声道，他不求金威原谅，只是希望金威能明白他的苦衷，不要以为他只是一个走狗。
“百姓现在是吃不上饭，你们却是直接要杀了他们啊！”金威嘶吼道，“你还记得咱们行军路上遇见的那一队农民军么？他们是被阮晋峰以军饷相逼才出来试探敌情的，我们后来捉住了骑毛驴的那个队长。你知道吗，自他们在渭南城起事，为了筹措粮草，他们屠尽了一路上的富户人家，一时间渭河水都染成了血色，什么渭流涨腻，那是说渭河上浮着一层人脂!”
“可是改朝换代哪有能不流血的呢？”
金威气得简直说不出来话，“好！好！好！你有你的千秋大梦，可我只想天下人能过好自己的生活，我们金家人多少年来驻守边关，为的是守好中原的咽喉抗击外敌，可不是为了让自己人屠戮的！你自己．．．．．”
他再没能继续自己没说完的话了。
一支手里剑贯穿了他的喉咙。
他瞪大了仅剩的那只眼睛，无言地倒下了。
“这样也好，军医说他的伤好不起来了，现在死了少受些罪。”鹿敬之颇有些惋惜得摇摇头，“是个人才，可惜生错了地方。”
刚才还在照顾金威的亲兵跟在鹿敬之身后，目睹了这一幕，不仅扶着门框干呕起来。
邱临风走到金威身边，拔出来那柄短剑，涌出的鲜血未凉。他抚上金威的眼睛，让他瞑目。
“请主公厚葬金小将军。”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鹿敬之准许了功臣的要求。
建安二十四年的秋天。
这将是最后一个冠以“建安”之名的年份了，这个多事之秋，大殷实在是风雨飘摇。
大行皇帝丧期未过，阮晋峰起事的消息终于传遍了朝歌，此时函谷关以西的大好河山已被鹿敬之纳入囊中，割据之势大致形成了，以何闻道之死为开端，门阀间的纷争倾轧暂歇，勤王的诏书也传到了各地。
雨声沙沙，水珠敲击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
纪若望举着伞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这几天她住回了自己家，然而家里不常有人，最近纪灵枢与纪若珽更忙了，再过几天他将被派往淮南治理水患。
纪若望独自一人百无聊赖，今天她出来是打算看看能不能买些什么，为两人添置些行李，虽然纪灵枢和纪若珽本人坚称自己什么也不需要，但是以纪若望对他们的了解看来，这两个大傻子一定会忘带些什么，给自己的旅途找些乱子。
突然，她感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纪若望猛地回头，背后空无一人。
有人拍了拍她的另一侧肩膀。
纪若望从另一侧回头，仍是空无一人。
又有人拍了拍她的脑袋。
纪若望猛得收伞，身后顿时传来一声痛呼。
“纪灵枢我就知道是你！”纪若望一计得逞，跳转回身指着纪灵枢哈哈大笑。
纪灵枢捂着鼻子问她，“你怎么知道是我？”纪若望猛得收伞，他个子高躲闪不及，被合上的伞骨打了个正着。
“除了你谁能这么幼稚？”纪若望赏了他一个白眼，不知为何，纪灵枢对于吓她这件事十分锲而不舍有恒心，坚持了这么多年也不见腻味，只是招数依旧老套，纪若望早就不会像多年前那个小女孩一样被吓得缩回被窝里了。
她学会了反击。
纪灵枢摸摸鼻子，这种行为自然算不上成熟，并且他好像一时之间还真的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她。
“你现在往哪里去？”纪灵枢问，向上提了提手里的一袋点心，他昨晚在丞相府通宵核对赈灾的账目，方才在四芳斋提了一盒点心，打算回家垫一垫早些休息补觉。
“回家，本来想买些东西来着，结果下雨了，坊市没开门。你呢？”纪若望抖了抖油纸伞上的雨水，重新撑开伞，将两人纳在伞下。
“一起走吧。”纪灵枢接过了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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