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黍离收到了商元祗的回信，他没有想到商元祗竟然拒绝的这样果断，在他看来，商元祗即便是要拒绝，也可以拖上几天，增加此战的胜算，他想不通商元祗为何不那样做。

一连几日过去了，鹿敬之与葛艾再没有出现，士兵们已经习惯了由鹿黍离暂代将军的日子，换一个顶头上司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没有太多的影响，一部分人嫉妒他有一个好出身，毫不费力就能得到这样高的地位，但是慑于邱临风的存在，也不敢太过反抗，后来见鹿黍离也不算没有能力，也就渐渐作罢了。

鹿黍离原以为，葛艾的消失会让自己伤痛欲绝，然而除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竟然在忙碌中很少想起葛艾。

他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

比如手边再也不会随时有一杯温热的水，再不会有人应和他无意中的自言自语，再没人在他读书时红袖添香。

在睡梦中，他会听到响动突然惊醒，然后猛的坐起身，以为是葛艾回来了，然而那或许只是某只老鼠穿过营帐，或是晚风吹动军旗的声音。

葛艾究竟去了哪里，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有就这样消失不见了的道理？

这几日他已命人彻查了郑州城，以及周边的地区，一无所获，他只能放弃。

唯一让他略感欣慰的是，前些日子开始的，在郑州城中的掳掠已经止住了。这或许是因为士兵们都在期待着早日进军朝歌，对这天下最富庶的城池下手，鹿黍离也安慰自己，或许有那么一丝可能，是他御下有方，终于管住了这群人。

军队已经蠢蠢欲动，就如同商元祗在信中所言，如今的他已是骑虎难下，他的军队就是那头噬人的恶虎，只有新鲜的血食才能喂养它，否则鹿黍离本人就会葬身虎口，他已被军队胁迫。

很快，他就要向着朝歌进军了，邱临风这几天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这几天，邱临风和鹿黍离之间的气氛很奇怪，这种奇怪只有他二人能感受得到，其他与鹿黍离不相熟的军官只以为这二人平时就是这样相处的。

邱临风对鹿黍离略有些嫌隙了。

只要是知道有葛艾这么个人的，都知道她对鹿黍离唯命是从，绝无二心，如今鹿敬之与葛艾双双消失，这两人之间或多或少会有所关联。

然而除了鹿黍离，谁能说得动葛艾？除了鹿黍离，谁能让葛艾对鹿敬之痛下杀手？

邱临风一想到这里，就莫名的毛骨悚然。

鹿黍离真的有这样深重的心机吗？

他又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对于鹿黍离的怀疑，鹿黍离在朝歌那么久，难道真的对鹿敬之的计划一无所知吗？鹿敬之请自己加入叛军，真的不是因为鹿黍离的提议吗？如果是鹿黍离告诉鹿敬之，他是一个有着强烈正义感的人，让鹿敬之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将自己收入麾下，那么鹿黍离的心机，真的是深得可怕了。

邱临风越是不愿意这样想，越是不可自拔得陷于思绪之中，对待鹿黍离的态度也不自觉地冷淡了许多，礼貌中带着君臣的疏离。

鹿黍离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邱临风也离开了他，他很想找个机会和邱临风深谈，把话说开，可是邱临风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总是说完公事就匆匆离开了。

对此，鹿黍离感到伤心而无可奈何。

朝歌的郊外，皇陵。

偌大的皇陵，此时只有杨六娘一人，皇陵是太祖选的址，太祖当年游猎至此，见此处风景优美，莫名想起了自己百年之后的归宿，觉得如果在这里长眠似乎也不错，便决定在此处修建皇陵。太祖向天空射出一箭，箭所在的位置便是皇陵今日的入口了。

太祖当年游猎乃是夏日，此处在三伏天仍然是清凉舒爽，如今已是冬日，皇陵更是已有些严寒了。

杨六娘最后给自己温了一壶酒，皇陵中的宫人也好，太妃也罢，都和纪若珽等人一同离开了。杨家也曾来人，想要接她同去，被她拒绝了。

如果她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在她死后将会有和商桓同样的待遇，六宫鸣钟，举国带孝。可是现在是乱世，连商桓的地宫都无法再打开了。

杨六娘坐在商桓地宫前的小房中，这里原是为商桓守墓的某位宫人的住所，主人离开时想必是太过慌张，如今屋里一片狼藉。

杨六娘略微整理出来桌子周围的区域，为自己温了酒。

这是她选择的最体面的走法。

商元祗曾让宫人带她走，但是走哪儿去呢？当自己的孩子都决定一身殉国时，哪里有母亲独活的道理，更何况杨六娘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怕商元祗因自己的死自责，也希望在商元祗有需要的时候，她这个母亲还能帮上些什么忙，如今家国大任已经放下，是时候去找商桓了。

但是杨六年命商元祗派来的宫人回去告诉商元祗，就说她已经顺从的和队伍一同离去了，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没有必要再告知他这一噩耗，这样一无所知，商元祗便可以不再担忧，勇敢地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虽然以一个平凡的母亲的身份而言，她更希望商元祗能够勇敢的活着，尽管那样做会需要面对更多。

杨六娘有些后悔，她和商桓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太想将商元祗培养成一个君主，可是又太过疼爱两人这唯一一个儿子。

这两种情感是矛盾的，想让儿子成为君王，这是希望孩子“存天理而灭人欲”，而疼爱儿子的父母，大都希望孩子能够平安喜乐度过一生。

这样矛盾的后果往往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两者都不能得到。

唯一让杨六娘感到好受些的是商桓已经离去，看不到这些身后事，也不会为之痛心了。

杨六娘向杯中斟满酒，又向商桓的灵位敬了一杯水酒，一口饮尽杯中物，而后她合衣躺在小屋的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窗外似乎传来雪落的声音。

在这漫天纷纷扬扬的银白色中，杨六娘做了一个梦。

这一梦的名字叫做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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