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的雪下得纷纷扬扬，将一切表面铺成银白的颜色，寂寥无人的宫苑中静得仿佛能听得到雪落的声音。

也并非完全无人，小太监们没有走，宫女们离开了，离开了宫廷，女孩们还可以嫁个普通人家相夫教子，可是小太监们离开了，又能去哪里呢？到了哪里等待他们的都是路人惊异的眼光。

如今小太监们大都在自己的屋中磨刀，他们没得选择只能与商元祗同生共死。

这些小太监，或许精通于察言观色，讨大人物们的欢心，却大都不曾触碰过武器，现在为了保命，没得选，正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在战前的夜晚磨一磨刀总没有错的。

商元祗对以小包子为首的，平日里照顾他起居的小太监有几分愧疚，平日教他们照顾，现在还要连累他们送死，这些小太监当真是无辜的可怜人。这不是他造成的悲剧。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剧。

商元祗觉得自己这一晚注定是无眠了，这也是人之常情，他此时此刻的心境，竟然有一点像小时候王太傅抽查他背书时的那种紧张，他其实不应该紧张的，因为不论哪一种结果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若他败了，鹿黍离是一个明白人，一个新生的国度总归会更有生命力，若他胜了，他也有一辈子时间，慢慢和华族世家磨，单单是此次弃君而逃的罪名就足以让他削了相当一部分人世袭的爵位。

可是他不想在和这些人耗下去了，那太耗人心力，这短短的半年时间就好像花掉了他一辈子的力气，过去在商桓的保护下，就算做错事也总有人兜着，一切都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现在他是给别人兜底的，何闻道也好，陈守愚也好，他们的失策就是他的失策。

他想歇歇了。

这样还没有战斗就打退堂鼓未免有些失了士气，商元祗决定想一想别的，如果说还有什么让他放心不下的，那就是离开的那些人了，如今已是冬天，在关外度过一个寒冬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他们连住处也没有，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还有纪若望，一想到她商元祗心中有一点酸酸的感觉，这一场朦朦胧胧的感情终于还是一场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她会成为谁的妻子？又会怎样度过一生？他们曾经那样接近过，她已经几乎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了，他以为纪若望也是有一点喜欢他的，那种眼神他不会认错。

这样其实也好，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就让他永远沉睡在她的记忆深处吧，这样她就不用眼见着他老去，皱缩成一个滑稽的老头，她也不用担心色衰而爱弛，担心他的后宫会有别的女人来与她分享同一个丈夫。

而他在重阳节许下的那个不为人知的承诺，也就永远的成立了。

其余的事情，商元祗并不十分担心，这些人一同离开，足以让他们相互照应彼此，都是不是小孩了，他们也有照顾好自己的能力。

这样想着想着，商元祗迷迷糊糊睡着了，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稳，醒来时天边透着微光。

他推开门。

洁白无瑕的雪地在朝霞下是金红的颜色，两行脚印的末端站着一个人。

纪灵枢。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和他们一同离开了吗！”商元祗没预料到纪灵枢的出现，顿时大惊，如今决战将近，哪里有时间让纪灵枢再追上纪钧的队伍呢？

“我独自回来的，那边都安顿好了，纪钧与他们已经碰头了。这种时候怎能留你一个人？”纪灵枢宽慰商元祗，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保护纪若望的承诺他已经做到了，如今他一个孤家寡人无牵无挂，理应有权支配自己的行为。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这里有水么，渴死我了。”纪灵枢打断了商元祗，岔开了话题。

坐在屋里，纪灵枢喝着商元祗端来的水，不胜惬意，“被你压迫剥削了半年多，我也终于可以让你端茶送水一次了。”

商元祗有些不好意思，纪灵枢的指控是真的，纪灵枢一个人几乎是被当成了两个人用，称作是剥削恰如其分。

没想到纪灵枢居然在这种时候说出来的还是这个，方才心中油然而生的紧张也淡去了不少。

“就说嘛，别那么紧张，放松下来就好了。”纪灵枢见商元祗终于放松了很多，捏着商元祗的斜方肌笑了，与别处不同，那里的肌肉由于长年久坐而紧绷，无论如何也无法放松。

商元祗动了一下肩膀，躲开了纪灵枢的手，心中完全放松了下来。

“水也喝的差不多了吧，走吧，出城去。”商元祗拍了拍纪灵枢的后背，两人各自去换了衣服，披甲上阵。

纪灵枢见了商元祗的样子，扑哧笑出声来。

“怎么了，你笑什么？”商元祗不解。

“真丑。”纪灵枢如实说道。

商元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金甲金靴，生铁中熔了纯金锻造的，大殷帝王的标准配件，包准让你在城墙头上金光闪闪，也让敌军的弓箭手不可能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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