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也爬了上来，瘫在泥地里，大口喘着气，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老哑巴和那个落水者随后也上了岸。老哑巴一上岸就跪在地上，咳嗽了好一阵。那个被救的人则直接趴在地上，呕吐出几口浑水，然后像条离水的鱼一样张大嘴巴喘息。

短暂的死里逃生后，是更深的绝望。

他们失去了船，失去了所有的干粮（那几个饼子早已不知被冲到了哪里），失去了那个破铁壶和几乎全部家当。除了身上湿透的、单薄破旧的衣物，他们一无所有。陈渡的伤看起来更重了。秀姑依旧昏迷，气息微弱。

天色更加阴沉，像是要下雨。他们所在的这片河岸，是一片长满杂草和低矮灌木的荒滩，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阿青看着爹后背那狰狞的伤口，看着娘死灰般的脸色，再看看空荡荡的河面和陌生的荒野，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眼泪混着河水无声地流下来。

这时，那个被救上来的人缓过气，慢慢坐起身。他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面黄肌瘦，身上那件破麻衣几乎成了布条，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惶恐。他看向陈渡他们，尤其是看到陈渡背上那可怕的伤口时，眼神缩了一下。

他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对着陈渡就磕了个头，带着哭腔：“谢……谢谢大哥救命之恩！谢谢！”

陈渡疲惫地摆了摆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那汉子又看向老哑巴和阿青，连连作揖：“谢谢老伯！谢谢小姑娘！”

老哑巴没理他，只是站起身，走到高处，眯着眼打量四周的环境，脸色凝重得像块铁。

那汉子见没人搭理他，有些讪讪的，他瑟缩了一下，小声说：“俺……俺叫赵二牛，是……是后面那些兵抓的夫子，给他们扛东西……俺受不了，就……就跳河跑了……”

陈渡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乱世里，这样被抓夫的百姓太多了。

阿青止住了哭泣，警惕地看着这个叫赵二牛的陌生人。爹说过，不能轻易信人。

老哑巴从高处下来，摇了摇头，嘶哑地说：“这地方，不对。”

“怎么不对？”陈渡强撑着精神问。

老哑巴指了指河对岸隐约的山影，又指了指下游。“离官卡，还远。这里，像是……野人湾。”

“野人湾？”陈渡心里一沉。他听说过这名字，是片三不管的荒僻水域，据说以前有逃兵、土匪在这里落脚。

赵二牛一听“野人湾”三个字，脸唰地白了，声音都带了哭腔：“野……野人湾？俺滴娘诶……那……那咋办啊？”

没人能回答他。

沉默像冰冷的河水，再次淹没了几个人。

雨点，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先是几滴，砸在脸上生疼，紧接着就密集成片，哗哗地浇了下来。

寒冷，饥饿，伤痛，迷途，追兵可能还在身后，而现在，又加上了这场冰冷的秋雨。

陈渡脱下自己那件湿透的、唯一的上衣，盖在秀姑头上，勉强遮住一点雨水。他自己则赤着上身，任由雨水冲刷着伤口和冰冷的皮肤，微微发抖。

阿青蜷缩着身子，靠向爹，想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老哑巴默默走到一片稍密的灌木丛下，那里也挡不了多少雨。赵二牛惶恐地左看右看，最后也缩到了灌木丛另一边。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河水的咆哮声混着雨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在这片荒凉的河滩上，五个残破的生命，如同被世界遗弃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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