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货郎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潭水,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
老哑巴变得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活计,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能看到山坳入口的地方,手里要么是那半截断橹,要么是一块顺手捡来的石头,无意识地磨着,眼神警觉得像守着领地的老狼。他不再允许阿青离开草庐太远,最多只能在门口那片小菜地旁活动。
阿青身上的力气一天天回来,伤口结了深红色的硬痂,开始发痒。但她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沉甸甸的。李货郎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总在她脑子里晃。她有种预感,那短暂的安宁,快要到头了。
桑娘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依旧每日打理她的草药和菜地,神色平静。只是,阿青偶尔会看到她望着南方出神,眼神空茫,带着一种与这山间宁静格格不入的沉重。
这天下午,桑娘在整理晒干的药材,阿青坐在一旁帮忙,把混在一起的草药枝叶分开。
“桑姨,”阿青忍不住,低声问道,“那个李货郎……他会不会把看到我们的事说出去?”
桑娘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她拿起一株晒干的、根须虬结的草药,用手指轻轻捻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这山里,像他这样的货郎不止一个。他们靠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山里的东西倒腾出去,再把外面的消息带进来。嘴巴严实的,才能活得长久。”
她看向阿青,目光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他就算出去说,这深山老林的,谁又会特意为了两个不相干的逃难者费力气?除非……”
她没再说下去,但阿青明白了。除非,他们身上有别人想要的东西,或者,他们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阿青低下头,看着自己指尖沾染的草药碎屑。他们有什么?除了两条命,一无所有。
“不过,”桑娘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们……确实不该在这里久留。”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扎在阿青心上。她知道桑姨说的是实话,可天地茫茫,他们又能去哪里?
“你的身子,再将养三五日,就无大碍了。”桑娘继续说,像是在安排一件寻常事,“往南走,穿过前面那片老林子,有条废弃的官道,沿着官道再往东,能绕过清水铺,走到下一个县境。那边……听说稍微太平点。”
她说着,从角落里拿出一个不大的、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块用油纸包好的干粮,看着像是杂粮饼子,还有一小包盐,和几个火折子。
“这点东西,你们带上,路上应应急。”桑娘说得很自然,仿佛只是借给邻居一点柴米。
阿青看着那个包袱,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这一路,她见多了冷漠、抢夺和背叛,像桑娘这样不求回报的善意,陌生得让她不知所措。
“桑姨……我……我们没什么能报答你的……”阿青的声音哽咽了。
桑娘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些许苦涩:“乱世里,能活着见到下一个日出,就是报答了。”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阿青的肩膀,动作有些生疏,却带着暖意,“记住,丫头,不管遇到什么事,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这时,老哑巴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显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走到桌边,看着那个准备好的包袱,又看向桑娘,嘶哑地开口:“价钱。”
他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他不想欠下还不清的人情。
桑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摇了摇头:“不要钱。”她看了看老哑巴,又看了看阿青,目光最终落在老哑巴一直紧握的那半截断橹上,“如果……如果你们以后路过南边的青石崖,碰到一个叫……叫石头的人,替我看一眼,他……他还活着没。”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的颤抖。
老哑巴浑浊的眼睛看着她,没有问石头是谁,也没有问为什么。他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好。”
一个字,一个承诺。在这朝不保夕的世道,轻飘飘,却又沉甸甸。
桑娘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带着哀伤的微笑:“谢谢。”
接下来的几天,气氛明显不同了。阿青努力多吃东西,让自己的身体尽快好起来。老哑巴不再只是坐着,他开始更仔细地检查那半截断橹,用石头把边缘磨得更加锋利,甚至找来一些柔韧的藤条,重新加固了握手的地方。
他还跟着桑娘去了一次林子里,不是为了采药,而是辨认了几种能果腹的野果和块茎,并默默记下了桑娘指点的南下路线和需要注意的地方。
桑娘则赶着给阿青缝补好了那件破烂的外衣,虽然补丁摞补丁,但至少能蔽体保暖。她还悄悄塞给阿青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样她认为最紧要的草药和用法,用极小的字写在干净的树皮内侧。
离别,在无声的准备中,一点点逼近。
第五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阿青和老哑巴已经收拾停当。阿青背上背着那个蓝布包袱,里面装着干粮、盐、火折子和桑娘给的草药。老哑巴则将磨得锋利的断橹插在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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