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被逼到山穷水尽、退无可退的绝境时,曾经视若生命的尊严、脸面,便会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成为一种奢侈的负担。
比如,此刻跪在赵砚面前的马大柱。
他觉得自己此刻的姿态,卑贱得如同一条摇尾乞怜的野狗。脸颊上火辣辣的疼,提醒着他刚刚被李家老太叱骂、被郑春梅数落的屈辱。可这些,与他内心深处那种近乎本能的、对温暖的渴望和对食物的贪婪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只有真正在冰天雪地里冻到浑身僵硬、不受控制地颤抖,连骨髓都仿佛要结冰的人,才会明白,一间燃着熊熊炭火、暖意融融的屋子,是多么的珍贵与奢侈。
也只有饿到头昏眼花、眼前发黑、胃里像是有把刀在搅动,甚至产生幻觉的人,才会懂得,一碗热腾腾的、哪怕是带着麸皮的粥饭,是何等无价的生命之源。
而这两样,赵家都有,而且似乎还有很多。
他想起村里那个以前跟自己一样穷得叮当响的严大力,自从跟了赵砚之后,他那瞎眼的老娘就经常在村里逢人便炫耀,说他儿子如何如何出息,在赵家不仅能吃饱穿暖,偶尔还能沾点荤腥,简直羡煞旁人。就连他自己的亲娘,前两日也唉声叹气地埋怨他,当初不该那么莽撞,非要跟赵砚作对,以至于如今连条活路都寻不到。
马大柱心里憋屈,却又无处发泄。那是生他养他的亲娘,他还能骂回去不成?上一个在村里被公认不孝、被所有人唾弃的,还是赵伟和赵义那哥俩。他可不想步他们的后尘,成为全村人戳脊梁骨的对象。
再加上郑春梅那番“跟着赵家才有活路”的分析,以及眼前这实实在在的温暖和食物诱惑,马大柱心中最后一丝挣扎,终于彻底溃散。他低下头,脸上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近乎谄媚的笑容。
“这么说,你也愿意入我赵家,做个庄客?”赵砚的声音平淡地响起,听不出喜怒。
“啊?庄客?不……不是当佃户吗?”马大柱一愣,下意识地抬头,茫然地看向一旁的郑春梅,眼中带着询问。
郑春梅移开目光,语气冷淡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别看我。我们李家一家子,现在已经都是赵家的庄客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你……没那个能耐。为了活下去,我们只能走这条路了。”
李家老太更是没好气地啐了一口,骂道:“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求东家收下你!没眼力见的东西!废物!”
马大柱彻底傻了,脑袋嗡嗡作响:“我……我不是说了,不让你们当庄客,只当佃户吗?你们怎么……怎么不听我的,还……还签了死契?我……我……”
“靠你一个人当佃户,养得活我们两大家子人吗?”郑春梅猛地转回头,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马大柱心底,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质问,“我娘身子骨不好,常年要吃药吊着!三丫还没断奶,需要营养!虎妞和二蛋正是抽条长身体的时候,一顿都饿不得!”
她越说越激动,将积压已久的怨气尽数倾泻出来:“你爹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你弟弟上次进山摔断了腿,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干不了重活!你娘呢?除了能勉强照顾你爹,还能干什么?纯粹就是多一张吃饭的嘴!”
“马大柱,你摸着良心说,靠你一个人,没田没地,就靠给人打短工、进山碰运气,你养得活这么多张嘴吗?!你能保证我们不被冻死饿死吗?!”
马大柱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养得活吗?扪心自问,他连自己一个人的肚子,都常常填不饱。进山打猎,十次有九次空手而归,偶尔有点收获,也换不了多少粮食。给人帮工?这冰天雪地的,谁家还有活计给他做?
郑春梅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恨意更浓,继续诛心道:“你当初来我家拉帮套(注:旧时一种婚俗,寡妇招夫,男子上门帮助养家),我娘是看中你年轻力壮,指望着你能把这个家撑起来。可结果呢?非但没让家里日子好过,还要我们几个妇道人家,拿自己那点可怜的嫁妆、口粮,反过来补贴你!你好意思吗?马大柱,我要是你,早就没脸待下去,收拾铺盖卷滚回自己家了!”
这番话,如同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马大柱脸上,让他无地自容。周老太、周大妹、李小草等人听了,看向马大柱的眼神也带上了毫不掩饰的鄙夷。拉帮套还要主家倒贴?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比吃软饭还不如!
“行了!”赵砚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打断了这场越发不堪的争吵,“这里是赵家,不是给你们解决家务事的地方。要吵,回去吵。”
郑春梅这才住了口,胸口仍因激动而微微起伏。她看向赵砚,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祈求,那眼神仿佛在说:赵叔,您可要为我做主啊!都是这个没用的男人害的!
赵砚瞥了她一眼,神色不动,目光重新落回失魂落魄的马大柱身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大柱,你我之间的过节,想必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可以看在乡邻的份上,不再追究。但是,想做我赵家的佃户,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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