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的旌旗尚未洗净血污与风尘,归途的蹄声却已踏碎了皇太极心中初现的、因击破林丹汗主力而升起的几分快意。虽然未能擒获林丹汗本人,让其率残部遁入青海,但缴获的牲畜、财物,以及对察哈尔部势力的重创,依然算得上是一场大胜。
他与科尔沁的舅舅兼重要盟友吴克善并辔而行,正商议着如何瓜分战利,并进一步巩固对漠南蒙古的控制,前方探马却带来了一股行色仓皇、满面惊惶的牧民。
这些牧民衣衫褴褛,许多人身上带伤,眼神中充满了未散的恐惧与深切的悲痛。他们见到吴克善的王旗,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连滚爬地扑上前来,未语先泣。
“台吉!台吉啊!完了……全完了!”为首一个老者捶胸顿足,声音嘶哑如破锣。
吴克善心头一沉,厉声喝道:“慌什么!慢慢说!哪里完了?!”
“家……我们的家!科尔沁的草场!”老者涕泪横流,伸手指向东北方向,那是他们家园所在,“就在大汗和台吉你们西征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来的恶狼!数不清的骑兵,像秋天的暴风雪一样突然刮来……见人就杀,见帐篷就烧,见东西就抢啊!吴克善台吉您的大营……最先遭殃,金帐都被掀了!”
“什么?!”吴克善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一把揪住老者的衣领,“你说清楚!是哪里的敌人?建州?漠北?还是明军?!”
“不……不知道啊!”老者颤抖着,“他们打着的旗号很奇怪,不像建州,也不像寻常蒙古部落……人马多得吓人,冲起来地动山摇……我们的人,男的被杀了丢进河里,女人孩子被抢走……牛羊马匹,全没了……全没了啊!”说到最后,已是嚎啕大哭。
周围的科尔沁骑兵闻言,顿时一片哗然,惊慌与愤怒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老家被端,亲人遭屠,财富被掠,这对任何战士都是最致命的打击。
皇太极的脸色也彻底阴沉下来,浓眉紧锁。他挥退痛哭的牧民,沉声对吴克善道:“舅舅,此刻慌乱无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必须立刻赶回去!”
“对!回去!”吴克善双目赤红,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再不顾队伍疲惫,猛抽战马,一马当先朝着科尔沁方向狂奔而去。皇太极留下部分人马押送西征战利,自己亲率精锐白甲巴牙喇及部分科尔沁骑兵,紧随吴克善,以最快的速度驰援——或者说,是去面对那已然发生的惨剧。
越是接近科尔沁的传统牧场,不祥的预感就越是浓重。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焦臭与腐败混合的气息。原本应该牛羊成群、牧歌悠扬的草场,此刻一片死寂,只剩下被践踏得乱七八糟的草皮和零星倒毙的牲畜尸体。废弃的毡房骨架像巨大的、被剥去皮肉的骸骨,歪斜地立着,有些还残留着焦黑的焚烧痕迹。
当吴克善带领着心急如焚的部下,终于冲到他本部大营原先所在的那片丰美草场时,眼前的地狱景象,让这些刚从西线战场下来的悍勇之士,也瞬间被冻结了血液。
哪里还有什么大营?哪里还有什么金帐辉煌、人声鼎沸?
目之所及,只有无边无际的、触目惊心的黑色废墟。无数毡房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木架和灰烬,在风中呜呜作响,如同冤魂的哭泣。原本堆放物资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地狼藉。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地上那些已经开始腐烂、引来成群乌鸦和野狗的尸体!有男人的,也有老人的,大多肢体不全,兵刃散落一旁,显然经历了残酷的屠杀而非战斗。许多尸体上都有野兽啃噬的痕迹,苍蝇嗡嗡成群,黑压压一片。
“额吉——!”
“我的孩子——!”
幸存的、躲藏起来的少数科尔沁人,此刻也陆陆续续从藏身之处踉跄走出,看到吴克善的旗帜,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他们的出现,以及他们诉说的零星惨状,进一步拼凑出那场浩劫的恐怖画面。
吴克善浑身颤抖,骑在马上摇摇欲坠。他目光呆滞地扫过这片生他养他、也曾代表着他无限权势与财富的土地,如今却只剩下死亡与荒芜。他的金帐所在处,只余下一片格外醒目的焦土和散落的破碎金银饰物。他苦心经营、为后金也为自己蓄养的庞大马群,踪影全无。堆积如山的物资、来自各方的珍宝、依附于他的部众……一切的一切,都没了。
“噗——!”
急火攻心,加上连日奔驰的疲惫与眼前这毁灭性景象的剧烈冲击,一口腥甜的鲜血猛地从吴克善口中喷出,在胸前铠甲上溅开刺目的红梅。他眼前一黑,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便直接从马背上栽倒下去。
“台吉!”左右亲兵惊呼着扑上前抢救。
皇太极铁青着脸,勒住马匹,他身后的白甲巴牙喇们也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愤怒与寒意。皇太极的目光越过混乱抢救吴克善的人群,死死盯着这片废墟,尤其是那些被刻意抛入附近河道、以至于堵塞了部分水流的层层叠叠的尸体。河水颜色依旧带着不祥的暗红,腥臭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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